夜灯(19)
对于林声来说,贵重物品寥寥无几,笔记本电脑还好没摔坏,但他不可能锁起来,这是他每天都要用的。
最后,林声把沈恪给他的画放在了何唤的柜子里,画框还碎着,何唤问他:“不打算换个框吗?”
“不换了。”这是命运给他的裂痕,是某种暗示,也是某种启发,林声决定就这样接受它。
“对了,怎么没看见你的那个钢笔?”何唤有些紧张,“那挺贵的,该不会让小偷拿走了?”
“没有。”林声迟疑了一下,把宋铎的事情告诉了何唤,当然他没提宋铎的名字,当初答应了保密。
何唤一直都知道林声在给人当枪手,有好几次他想看看林声写的东西,但林声拒绝了,理由是“那不是我的”。
何唤不勉强他,也不追问,觉得总有一天林声能成名成家,到时候他就可以细细品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林声有信心。
听到林声说那个躲在别人文字背后的作家近期的所作所为,何唤气得不停咒骂:“写不出来就别写,追名逐利的虚荣小人!”
林声乐呵呵地看着他,也不表态。
“你不要笑了,跟我一起骂。”何唤说,“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年,你除了给他当枪手,自己有写了什么吗?”
林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实话实说。
其实是有的,隔几个月会有短篇在销量并不好的文学杂志上发表,可能都没多少人看过。
除此之外,他不停地在尝试写长篇,但每次都是写了几万字就推翻了。
林声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太心浮气躁,还是因为真的没有那个能力,他苦恼很久了,也不敢跟别人说。
“我不懂你们那个行业,可能站着说话不腰疼,”何唤说,“但我觉得你得自信一点,或者,也有可能你需要一个可以支持你的读者。”
“什么?”
“你还没发表的作品,给它先找一个能读懂你的读者。”何唤说,“就像我写的那首歌,写完了反复修改,怎么都觉得不够完美,我一遍一遍地在推翻自己,把自己搞得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何唤坐到林声身边:“你可以找一个人和你一起去感受你写的东西,当然可能对方没办法给你一些专业建议,但是我总觉得文学跟音乐有时候在某些方面是互通的,可能有一部分好的作品未必藏着多少技巧,反倒是要先以情打动人。”
林声满脑子都盘旋着那句“以情打动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走进了一个误区。
他读了很多书,从各个大师的文学世界里去汲取他们的创作技法,可是自己在落笔的时候,就像从前那个编辑说的那样,是“没有根”的,很虚,所有故事和人物都飘在云层之上一样,读者抓不住,作者也不好控制,甚至写着写着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了。
他太急了,什么都想要,恨不得在一个故事里把所有想要表达的主题全都表达出来,他故事里的人物承载了太多,他们担不起来,林声这个作者也担不起来。
他在那些故事里留下的全都是技法和期许,真情少之又少。
他把真情藏在自己心底最深处,他害怕被人看透自己的内心。
他不希望别人看出他是多么自卑、多么矛盾、多么急切的一个人,可他越是想要隐藏,这些就暴露得越是彻底。
这些问题不是单纯从他故事中的人物身上反映出来的,而是在这故事里,它们无处不在。
不用细读就知道他这个人有多急躁。
文学是最急不来的。
林声又一次意识到了与人交谈的好处,他太封闭,也太狭窄。
“我太急功近利了。”
何唤吓了一跳:“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声笑笑说:“我知道,但我确实没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写什么。”
如果单从这方面看,他还不如宋铎,至少宋铎虽然写不出,但他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核心是什么。
林声看向窗外,外面路灯已经亮了。
他想起沈恪给自己的画,突然之间自己好像真的进入到了那幅画的世界里。
他是那个伫立在雪地里低着头等人来的男人,等的是谁?是一个身上裹着风雪,却依旧如太阳般炙热的人。
不如就写他吧。
那个打开自己的人,打开自己的身体,也打开自己世界另一扇门的人。
沈恪在干嘛呢?
林声想起了他。
被林声想起的沈恪过得依旧不如意。
他已经两个月没往画廊交画了,合同里写着,如果三个月交不出一幅画,画廊就会跟他解约。
到目前为止,距离合同规定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沈恪其实很清楚,就算自己现在开始动笔画,也已经来不及了。
画廊老板打电话来询问进度,沈恪说:“张哥,真的对不住,我画不出来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老板越是沉默,沈恪的心就越是下沉。
这么长时间,画廊老板对沈恪都很照顾,当初没人买他的画,老板想办法帮他介绍客户。
他是想好好画的,也想画好,可是除了那天画的一幅林声之外,他还是没办法继续。
这件事似乎已经无解了。
最后,画廊老板不用沈恪赔偿,但还是决定解约。
不需要付赔偿金,沈恪还是松了一口气的,那金额不小,老板真的算是仁至义尽。
画廊老板最后说:“以后你要是有画了,放我这儿我还帮你卖。”
沈恪笑着感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丧气。
可是怎么能不丧气呢。
挂了电话,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就这么没了稳定的经济来源,他卡里的钱大概够他支撑半年,可问题是下个月就要付下个季度的房租了,房租一交,别说半年,可能两个月都过得很勉强。
原本就快要被压垮的沈恪,这下更觉得生活无望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窗边摆着的那个八音盒。
林声在干嘛呢?
伏案桌前写他的新书吗?
还是有其他的活动,在为自己热爱的事情奔走?
沈恪不敢找他,不敢问,一怕自己打扰到对方,二怕过于鲜明的对比让他显得更加可笑。
他翻了个身,脸埋在枕头里。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很想林声。
想林声的声音、眉眼间的那种沉静,还有两人肌肤相亲时带给他的炙热。
在那个时候,林声是热情的,开放的,也在那个时候,沈恪觉得自己是在被接纳的,在被感受也在感受着的。
他的手向下面探去,想着林声,试图通过幻想抓住一些什么。
性/究竟能不能激发灵感,到现在沈恪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林声激发了自己对性/的渴望,在开心和失落时,沈恪都想用身体把情绪传达给对方。
第22章
沈恪实在没法继续让自己一个人在那个房间里待着,他很急切的想要摆脱那种可怕的情绪,无奈之下,换了衣服决定出去走走。
他走出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可是站在那里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走,于是蹲在路边连着抽了三根烟。
有时候他觉得人生跟香烟有点像,被点燃之后一点一点地燃烧殆尽,只不过有些人燃烧得畅快,有些人却烧得费劲。
好抽跟难抽,吸烟的人最明白其中的感受。
沈恪觉得自己当下的生活就像是他今晚抽的烟,这半包烟被遗忘在好久没穿的外套口袋里,时间久了,有些受潮,抽起来憋屈得很。
憋屈但也得凑合抽下去,他现在根本就不是可以挑三拣四的时候。
他蹲在小区里的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把手机按亮再等着它暗下去。
他迟疑着,想发消息给林声,想跟对方说,如果有可能的话,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见面聊聊天也好。
沈恪没什么朋友的,这两年,在这座城市里,他接触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画廊老板,合租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