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26)
这样的自己是可鄙的,沈恪很清楚,他在借着林声的身体发泄自己的情感。
也在借着林声的身体感受自己的内心。
他觉得自己有些亏欠林声。
但沈恪对这种感觉已经开始着迷,他觉得林声就像是一个领路人,每一次的相处都像是带着他在迷雾中前行。
沈恪不知道前路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但他有一种预感,林声带他去的就是他最想抵达的地方,那个地方没有迷蒙的雾,是清明的,是宽广的,是一望无际的。
只要穿透这层迷雾,他的一切困惑都会迎刃而解。
沈恪总觉得就快了。
所以他要感谢林声,这个人让他在漩涡中也感受到了让人心安的温度。
林声笑着迎接他的吻,一扭头看见外面的天光,觉得前所未有的开朗。
林声说:“那我也要谢谢你。”
“为什么?”沈恪停下亲吻,惊讶地看他。
“你觉得是为什么?”林声抬手,用手指轻轻刮走沈恪脸颊上的汗,“我觉得你猜得到。”
林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劲还没过,他觉得今天的自己比往常都更勇敢更坦诚。
在面对沈恪的时候,他依旧不敢剥去那层虚假的皮,但他不再掩饰自己对眼前这人的仰慕和崇敬。
爱神啊爱神,感谢你的眷顾和怜惜。
林声一直在笑,一滴汗落在了枕头上。
中午12点退房,两个人就愣是在房间里耗到了最后一刻。
他们从床上下来之后一起洗了澡,然后坐在窗前等着头发自然干,喝着宾馆放在床头柜上的矿泉水,悠然地聊着天。
林声一直没有问沈恪关于创作瓶颈的事,他觉得等到对方想说了,自然就会说的。
沈恪也感谢他没有多问,这恰恰是林声最温柔之处。
平时话很少的林声这一天竟然侃侃而谈,像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终于打开了一扇天窗。
他太快乐了,那种积压已久的烦闷终于消散,无从下手的故事终于有了开篇。
沈恪喜欢之前少言寡语有些内敛的林声,也喜欢此刻这个滔滔不绝激情洋溢的林声,他喜欢看对方沉静,也喜欢听对方讲话。
当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法把视线和注意力从林声身上移开时,他也终于明白,自己正在被这个人疯狂地吸引着。
可是他怎么敢?
但不管敢不敢,这件事、这种感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沈恪想,或许我天生就要被这样的一个人吸引,他像是一条幽静狭长的小路,一眼望去,充满诱惑和神秘,与之相交,是一场冒险,自己本不是喜好冲锋陷阵的冒险家却也无法自控地走上了这条路。
沈恪无奈地笑了,在这个世界上他能掌控的少之又少,而最不受控的就是他的创作和他的爱。
他渴望林声,就像渴望星空和宇宙,渴望把独一无二的星空和宇宙圈进自己独一无二的作品里。
沈恪清楚,这些都是虚妄,但他依旧无能为力无法压抑对此沉迷。
所以放弃抵抗吧,他决定要放弃抵抗了。
“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林声突然意识到这一整个上午似乎都是他在说,其实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但他的表达欲就像是夏日里突如其来的雨水,充沛到无法停止。
他很担心沈恪会不喜欢听他说这些,后知后觉,连忙道歉。
“别说什么抱歉,”沈恪拉过他的手,像是遥远时空的绅士在亲吻自己深爱的恋人,“我很喜欢听。”
沈恪不敢说林声是有多大智慧的人,在这个年代里,在这个年龄中,他们确实还不能够跟那些智者相提并论,但是于他个人而言,林声正在启蒙着他。
“有机会的话,我给你画一幅肖像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恪是很忐忑的,尽管他清楚林声不会拒绝,但他并不确定自己的诺言是否有兑现的一天。
沈恪觉得,林声是这世界上唯一的星,因为太独特,他很怕自己的画太平庸,描绘不出林声的与众不同。
他更怕的是,他用别人的风格去为林声作画,那样一来,林声就将变成他人的。
他想要独特的,卓绝的,灵动的,绝无仅有的。
沈恪紧紧攥着林声的手,林声有些吃痛,但并没有吭声,相反的,他笑着对沈恪说:“好啊,我荣幸之至。”
所以到底什么样的画笔什么样的色彩才配得上林声呢?
沈恪又陷入了新的问题中。
离开宾馆之前,两人在房门口拥吻。
林声很贪恋沈恪的吻,温柔又缠绵。
分开之时,两人都有些不舍,沈恪提出可以送林声回去,无非就是想再跟对方待一会儿。
可是林声怎么敢让他送?怎么敢让沈恪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个坐收丰厚稿酬、在这繁华的都市衣食无忧的作家?怎么敢让沈恪看见自己其实就是这副样子,穿着十年前的旧衣服,住在混乱的群租房?
林声说:“不用了,我要先去见一个朋友,昨晚喝那么多,你早点回去好好睡一觉。”
他的体贴并不是因为真的体贴,他多想跟沈恪说:好啊,你送我回家,然后进来坐坐,或者留下再过一夜。
林声内心觉得遗憾,他突然有了新年愿望,希望不管等多久,都给他一个这样的机会。
而沈恪,在林声说出要去见朋友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林声与自己的不同。
自己的世界只有对方一个,可林声的世界却是丰盛的。
沈恪低头笑了一下,对他说:“好,你也别太累,工作重要,身体更重要。”
林声没忍住,在宾馆门前拥抱了沈恪,之后二人分开,一南一北,留给对方的是自己孤单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林声依旧保持着那种高昂的创作欲望,这种感觉是他一直期待着的,所有的困惑都因为沈恪化解了。
坐在空旷的公交车上,林声拿出手机来给沈恪发信息。
【新年快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希望你永远快乐。】
沈恪收到林声的信息时还站在距离宾馆不远的地方没有离开,他躲起来,偷偷地看着林声走过了十字路口消失在了那条路的转角。
他看着林声的信息,嗓子发紧。
他也希望自己能保持快乐,可是他该怎么做呢?
沈恪掏出烟,抖着手费了好大劲才点燃。
他用力地抽了一口,然后给林声回:你也是。
其实他想说更多,但还是放弃了。
林声辗转三趟公交回到了他的群租房,这个时间,酒吧还没营业,何唤应该在补觉,他的笔记本在酒吧,又不好这时候去打扰,于是回去后翻出好久没用的纸笔,坐在床上写了起来。
他用走廊里被人丢掉的纸壳箱垫在腿上,纸铺在上面,专注地写。
在这段故事的开头,林声写:我是在一个大雪天跟他见面的。
他写:在遇见他之前,我曾经觉得这个冬天不会过去了。我始终都不喜欢冬天,寒冷肃杀,毫无生机,相比于活着,更适合死。
他写:但是,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那样,我们有时候感谢某些人,仅仅是因为他们和我们一起活着。借用陀老的话,我感谢他,因为我活着遇见了他。
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林声每一笔都郑重其事,下笔的时候很用力,甚至已经透过了纸背。
他故事里的“我”自然就是他自己,这个差点死在冬天里的失败者。
而那个“他”,不言而喻,是沈恪,那个背上绽开了花朵的男人。
他写得入了迷,为这个故事,也为沈恪。
在这里面,他用文字描绘沈恪的样貌,描绘对方的身体。
眼皮上的一颗痣,一个晚上就长出来的青色胡茬,每次触碰都会觉得被燃烧起来的手臂,还有,林声虚构的,沈恪背上的花。
那是一朵开在沙漠里的花,没有名字,但象征着生命。
在书写这一切的时候,林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饱满的幸福,而这幸福是沈恪赏赐给他的。
沈恪是他的爱神,是他灵感的源泉。
如果说,创作的花园里有一汪清泉,那潭活水就是沈恪,他只是走过去,虔诚地俯身,用手捧起那甘甜,一口而已,他就成了那个被神眷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