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38)
“那我们就坐这儿等着迎新年?”林声觉得或许应该做点什么,比如接吻。
他发现在跟沈恪相处的这件事情上他的想象力过于匮乏,不会制造浪漫,笨拙得像个渴望飞上蓝天的小鸡仔。
“等我一下。”沈恪突然想起了什么,跑进了卧室去。
林声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他,电视机里吵吵闹闹的声音完全无法影响他的心情,他听不见那些声音,看不见那些画面,他的一切好像都是因为沈恪而存在的。
这个春节是因为沈恪,他才好好度过的。
沈恪很快就拿着东西回来了:“你看这个。”
林声站起来,走向沈恪,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张黑胶唱片。
“我很喜欢的一个美国乐队,”沈恪一边往客厅另一边的桌子旁走,一边说,“以前我失眠的时候会整晚整晚听这张唱片。”
林声这时候才看到,沈恪家里还有一台黑胶唱片机。
这台黑胶唱片机确实是沈恪的,不过并不贵,当初他从别人那里买来的二手唱片机,只花了几百块。
其实买这个东西沈恪犹豫了好久,几百块钱对于每个月能卖掉几幅画的他来说并不会造成什么负担,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确实不是那种可以为自己的兴趣花太多钱的人,因为他只是想听那一张唱片而已。
可最后他还是买了,就像他明知道自己并不富裕却还是拿钱出来找了日租房一样。
他想要一份疲惫生活中的满足。
沈恪有这么一台二手唱片机,有且仅有一张黑胶唱片。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跟他一起听,没想过有人和他分享这份满足,然后又将这份满足推向了更高点。
林声有些好奇地看着沈恪放唱片,他的世界里还没有出现过这种东西。
音乐开始播放的时候,他跑过去把电视机静音。
沈恪笑着冲他伸出手:“跳个舞吗?”
林声过来牵他的手,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我不会。”
“没关系,我也不会。”
两个人就那么抱在一起,随着音乐,闭上眼睛,自在轻盈地缓慢地在窗边踱着步子等待新年的到来。
这梦呓一样的唱腔让林声觉得整个人都被拉进了一场梦幻旅行,他看见斑驳的光影,看见破碎的砖瓦,看见突然之间密布的云和毫无预兆就降下的雨,当他回头,又看见了始终在身边的那个人。
毫无疑问,那个人是沈恪。
林声的下巴搭在沈恪肩膀上,幻想着这趟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寻梦之旅,不可思议又过分美好。
他们就这样,在呓语一样的音乐声中迎来了新年,要不是窗外突然亮起烟花,沈恪跟林声完全不知道新年已经到来。
他们相拥着看向外面,烟花再一次映亮了他们的脸,这一刻林声觉得他们像是给彼此讲了一千零一夜的童话故事,烟花绽放,故事到了结尾,但他们意犹未尽,决心把这故事从头再讲一遍给对方。
这个晚上,音乐一直没有停过。
他们接吻做a,在客厅温暖却坚硬的地板上,在卧室柔软的大床上,在彼此身体上,在彼此的心底最深处。
林声第一次对时间如此敏感,大年初一的清晨,他从床上坐起来,沈恪已经不在身边。
厨房里,沈恪煮了粥,看见林声过来笑着问了声早。
“睡了多久?”林声靠过去,直接贴在了沈恪的背上。
“差不多两个小时。”
他们是后半夜四点多才睡,沈恪六点多就起床了。
睡不着,心里藏着事。
冬日早晨,天亮得没有那么早,他醒过来的时候房间还黑漆漆的,他就那么偷偷地在黑暗中盯着林声看,怎么都看不够。
如果真的有神话故事,那林声就是救赎每一个漆黑夜晚的神。
沈恪看着他,心动到难以自制,深呼吸,让自己保持理智。
人的魅力是件难以捉摸的事,人与人之间的吸引力也很难说。
沈恪一点都不意外自己被林声吸引,但他意外的是,林声似乎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对他的好感。
这让沈恪开始有些害怕了。
胆小懦弱的人,根本不敢面对也不敢承担别人的爱,他一无所有,除了一颗正被打捞起来的心。
没意义的。
沈恪从床上下来的时候甚至在想,或许真的应该远离林声的世界,自己就是个骗子,时间久了就露馅了,到时候他从林声那里得到的怕会是失望和怨恨。
这些日子的相处让沈恪明白,林声绝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但林声一定不会愿意接受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他这个事实。
沈恪很懊恼,他为什么没有从最初就明白这一点?
在为林声熬粥的时候,沈恪一直很矛盾。
他害怕,却又舍不得。
此时此刻,林声的亲昵让他更加舍不得推开这个人,沈恪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但已经来不及拨乱反正了。
沈恪关了火,回身抱住林声,在林声还迷迷糊糊的时候紧紧把人箍在怀里深深地亲吻。
林声喜欢被他这样对待,闭着眼迎接这个吻,然后说:“沈恪,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他们一起度过了一个美妙的除夕,一起走到了正月初一。
下午的时候,林声跟沈恪道别,在沈恪的注视下上了公交车。
林声走了,留下沈恪一个,他站在空荡荡的公交站点抽起了烟来。
那天之后,沈恪的负罪感愈发严重,他开始不敢经常主动联系林声,整天闷在房间里对着林声的那幅画抽烟。
不过好在,在这段时间里,春天降临之前,沈恪又开始画画了。
他只画林声,每一幅都是林声,各种姿态下的林声。
这些画他不可能卖掉,不可能用它们来换取自己的房租和生活费。
但他停不下来,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仿佛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属于自己的灵感和风格了。
在他的画作里,林声是手握破碎权杖的王,也是站在废墟中的神,是枯败的花园中一朵花都没能留住的花农,也是牢笼中唯一晒得到阳光的人。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恪静不下心时就抄经书。
“众生长夜生死轮回,爱结不断,不尽苦边。”
这一次,他将林声作为载体,画出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生死轮回、爱和苦。
在沈恪的出租屋里,到处都是林声,但林声本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深夜,沈恪坐在窗边抽烟,看着他的这些画想:如果有一天,假设真的能有那么一天的话,他希望在自己的个人画展上展出这些画,只有这些画。
手里的烟还没有抽完,沈恪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段时间很少有人打电话给他,尤其是这个时候,已经半夜一点多。
他起身,从乱糟糟的床上翻找到手机,让他意外的是,来电人竟然是林声。
“林声?”
沈恪接起了电话,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么晚了林声会突然打给他。
一直以来林声都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每一次跟他通话前都会先发一条信息问他是否方便。
“你好,请问是林声的朋友吧?”
沈恪听着陌生的声音,微微皱起了眉:“是,林声出什么事了吗?”
“啊没有没有,”对面的人倒是客气,否认之后说,“是这样,林声喝醉了,我看他只存了你的号码,能不能麻烦你来接他一下?我这边实在不方便走开。”
沈恪又看了一眼时间,半夜一点三十四分,林声在外面喝醉了。
“你是他什么人?”沈恪问。
“我……算是他编辑吧。”电话那边的人说,“我们是出来谈工作的,没想到他酒量真的不太行。”
那人笑得尴尬,沈恪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好,麻烦您把地址告诉我,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没两分钟,沈恪出门了,他难得出门打车,直接奔着那人发来的地址就去了。
夜色中,载着沈恪的出租车飞驰着,快速闪过的街景让沈恪发现原来春天真的已经到了,哪怕匆匆而过,他也看到了变绿的柳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