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师是条鱼(93)
桃渭阁的小台前,一个温柔似点点春风的少年轻轻拨着琴弦。
慵懒随意的绕了一圈,江殊殷表现得从容不错,脑海中想着沈清书一贯的习性,便果然在一处人烟稀少的拱桥上找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沈清书一袭白衣,坐在拱桥的护栏上低着头。
他在看自己雪白的靴子,看得几乎走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说不出高兴或是难过。
夜风缓缓吹拂着他的发,舞着他白色的衣角。
随着江殊殷一点点的靠近,沈清书似是感到有人过来,便勉强抬起头,直起身——视线交集的刹那,只觉,只觉碰到了,宿命……
也就是在此时,悠扬和煦的琴声中、僻静无人的地方,是这样一副场景:精致如水的少年,隔着漫天凋落的桃花,与黑衫男子无声对视。
远处人声鼎沸,皎月幽幽斜下一缕月光,林间鸟鸣阵阵。
而他二人,却像与世隔绝。
半响,黑衫男子一笑,举步走来,清风拂过他的衣角,滑过他银色的发梢。
近了,越来越近了!
直至最后,江殊殷靠近那处拱桥,两人一上一下,一坐一立。
江殊殷微微仰头,轻轻打招呼:“好巧啊。”
小小拱桥上的少年,微微低头,浅浅一笑:“是啊。”
二人都是极其聪慧之人,没有过多的言语。
却都能明白对方所想。
万纵落红间,沈清书出声邀约:“可否请你,与我小坐片刻?”
迷离月色里,江殊殷答道:“求之不得。”
第112章 澄净之心(四)
“你怎么来了?”小小的石桌上, 对坐着两个惊艳男子。
一白一黑,宛如阴阳两极。立在两个不同的极端, 却偏偏,缺一不可。
蓦地,一道热流冲入杯中, 将碧色的茶叶轻轻卷起。
黑衣男子一笑:“还能如何,自然是想你呗。”
沈清书唇角微微勾起, 印在杯壁上,显得无比聪慧:“你如此油嘴滑舌, ”他睫毛一颤,眼睑微垂:“莫非少时也如此?”
江殊殷道:“如不如此, 你今后不就知道了。不过倒是油嘴滑舌这四个字, 你常常用来评价我的。”
沈清书微微一笑,却不言语。看着他翩然的白衣,江殊殷扯开笑意道:“我怎么感觉你最近, 在躲着我?”
沈清书双眸清清亮亮,毫无半分的掩饰:“有吗?”
与他对视一阵,江殊殷抿笑会意:师父心思已然揭晓, 只是这面皮, 还如当年一般——薄如轻纱。
体贴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江殊殷只道:“说来, 我们还真是有缘。”
不然,怎会茫茫人海,还能找到对方?
可见定是上天注定。
沈清书淡淡一笑, 清澈的眸子转而看着对面街上的人来人往。
渭水湖的夜,是极其繁华的。
高挂的灯笼,五光十色、光影交错中,犹若一道灯流。
渭水湖边的街道上喧嚣无比,人山人海,放眼望去,皆是车水马龙的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叫人看一眼,再如何差的心情,也不由得好起来,跟着笑开的人们快乐起来。
见到这样的场景,江殊殷想起千年后的民不聊生,想起许许多多不能归家的人们,也想起阿黎嘉成了四脉祖师,而自己也背负着恶人的名号。想起这些,他突然莫名的想问问他,问问他究竟是如何看待“恶人”二字的。
从前不敢问,是怕从他的口中,听到自己最不愿听到的话。可后来此次重生至他身边,与他亲密接触着,叫江殊殷对记忆中从来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他有了重新的认识。
本来很早之前,就像亲口问一问他,却不论如何也没找到机会。而当自己真的下定决心,决定与他坦白一切的时候,沈清书却出事了……
纵使知道此时沈清书还是正道仙首,还不曾经历任何事情,江殊殷还是忍不住问出:“你是怎么看待……恶人,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大魔头,就是那种传言中,坏事做尽,丧尽天良的人。”
沈清书移回视线,就这样定定的看他良久,眼神清明透彻,隐隐的倒映着他的影子。
见他这幅模样,江殊殷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默默低下头再不敢看他的眼睛,心中更是犹如竹篮打水,七上八下:惨了!师父此时还小,仍旧是正道仙首,对那些传闻中丧尽天良的人一定是恨毒了。
想到这里,他脑子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既然他此时是正道仙首,可为什么后来,却中立了?
可惜这个问题他还没深想,就被沈清书犀利的双眼盯得百般不适。
心慌的抬头瞄他一眼,江殊殷道:“怎么了?你看起来不是很喜欢他们。”
沈清书没有说话,江殊殷一颗心跳得愈发的快:“那,那要是那种扰乱天下,使天下变得生灵涂炭之人……”
“若有谁敢。”毫不犹豫打断江殊殷的话,他一字一顿,神色肃穆严厉:“我必诛之!”
若有谁敢,我必诛之……
这八字说来轻巧,听来简单,可到了事情真正发生的那一天,江殊殷猜,他手中对着阿黎嘉的剑都在微微发抖。
江殊殷简直不敢去想,他们那么要好的关系,又是对方最重要的人,在亲手杀去阿黎嘉的那一刻,沈清书心内该是多么的崩溃。
然而此时的沈清书却不知道今后将会发生的事,一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定定的看着他:“那你呢,你怎么看?”
江殊殷举杯,呷了一口热茶,以此掩饰自己的失态:“恶人挑起战争,而战争是最为残忍的。在乱世,国破家亡,妻离子散都是很常见的。路边随处可见的残尸,有很多人死后,连个葬身之处都没有。除此之外,天下狼烟四起,号角当空。但凡有过争斗的地方,皆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沈清书微微侧目,江殊殷的苦笑莫名的有些发苦:“而我……想的是,天下若能没有那些所谓的恶人,那该有多好。”
沈清书皱起眉头,他抓住江殊殷话中的重点:“你说的是‘所谓恶人’?什么叫做‘所谓恶人’?”
江殊殷苦笑着张张嘴:“这个意思……”烈风一过,吹得灯笼内的烛光闪烁异常。
不一会,竟在万众举目之下,燃起熊熊烈火!
渭水湖边此时的大街上人流攒动,人人急切不已——这可是此地最大的一盏灯笼,悬于集市中的了望台上,倘若完全燃烧,怕是会失火,将附近的房屋一并销毁!
火光如何会顾忌太多,悄无声息的吞噬着所能燃烧的一切,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足以叫人汗流浃背。
“着火啦!着火啦!”一人吓得急忙大呼,这才唤回众多百姓神志,不敢再呆呆看着火焰走向。
一时间,对面的街上不再是方才的嬉笑欢颜,而是乱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沈清书抛下江殊殷,探向远处,深邃的眸子亮如闪电!
“借下剑,即刻还。”淡淡六字,声未落,人却无。
惊得迎面走来的持剑之人四下寻找,却仍旧无果。
桌边,唯剩一个黑衣男子独饮清茶,眉宇惊艳得犹如那纷辉火焰,夺人眼球,而那袭森森白发,却寂寥得叫人胸中一痛。
他放下手中茶杯,视线移至渭水湖边:只闻得一片惊呼声,一抹白色影子飞一般的掠过两岸间隔着的湖水,猛地窜上了望台。
下一秒,寒芒一闪,巨大的灯笼由中段一分为二!
一半挂在了望台上随风飘动,一半重重砸在地上,激起无数火星。
与此同时,一个白衣男子飞掠落地,他剑尖着地,划出深深的痕迹。
火光于他身后熄灭,而此人惊如九天仙子,雪白的衣角一尘不染。
人群中悄无声息,如此寂静的夜,唯听得他清洌淡漠的声音:“花灯固然美,可若是利用不当,也为一大祸害。”
无人胆敢应声。
远处江殊殷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待沈清书回头之际,他正站在对面,慵懒的看着他的方向,见自己看过去,还轻轻举举手,表示自己一直在看。
沈清书抱以一个微笑,江殊殷也轻轻向他点头。
对视之际,一飞扬跋扈舍我其谁,一清冷无双不怒自威——二人都是身居高位的佼佼者。
自有豪杰枭雄的气韵。
沈清书的白衣在黑夜中异常耀眼;江殊殷的目光炯炯傲气凌神!
二人对视,压抑感逼得连空气都夹杂了一丝窒息感。
直到小岛上的其他修真者陆续赶来,那股深深的压抑感,才渐渐消散。
见到沈清书,众人纷纷向他行礼,轻轻唤一声:“浅阳尊。”
沈清书还礼:“这边的火势已然控制,还请诸位放心。”
众人颔首点头:“有劳了。”
说完沈清书便重新回到湖中的小岛间,将剑还给剑主,并赞美道:“这剑很锋利。”宝剑主人慌慌忙忙的接住。
边上的江殊殷亲眼目睹着这一切,见沈清书看也不看自己的走开,他便温顺的垂下眸子,轻轻跟上。
经过方才的一场闹剧,本就属于万众举目的沈清书更成了大家投去视线的主要人物。
穿梭在人群中时,总能听到一声接一声的由衷赞美:“浅阳尊年纪虽小,可这修为已是许多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达到的高度,可见今后必定为一派掌门,座下教出的弟子,也必定个个都是颇有威名的正道仙首。”
“何止!浅阳尊的修为恐怕今后,我等都要敬仰膜拜!”
“世人常说资质是最重要的,可我却觉得资质是一点,勤修努力却更为重要!”
似是听惯了这些语句,沈清书只是礼貌的向他们点点头,继续走着,试图寻找一处僻静的地方。
他是无妨,倒是他身后跟着的江殊殷,才觉得听得扎心刺耳——“可见今后必定为一派掌门,座下教出的弟子,也必定个个都是颇有威名的正道仙首。”
此话虽然不错,甚至今后沈清书也的的确确是做到了,可至于座下弟子……除了沈子珺之外,江殊殷可算得上是彻彻底底败了他的名声。
西极首恶,千年后天下最大的魔头,手下恶人更有百万之众,而他正是他从小教出的徒弟。
假若同样的场景换成曾经的江殊殷,那他一定会选择逃避。
然而,邪邪一笑,骄傲的高高抬起头,黑衣男子眼内骤然爆发出一抹精光——但是现在,不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宝宝们超级对不起!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超多,所以还请原谅啊!!!
第113章 澄净之心(五)
“我眼中的恶人, 他们也有自己的无奈,不站在他们的立场, 你又怎知他们所遭遇的痛?”僻静的地方,江殊殷立在央央红桃之下。
红色的花,白色的发, 衬托起来时,总有深深的悲怨哀伤。看着他的雪色发梢, 沈清书莫名的感到胸中一阵刺痛。可嘴边却仍旧说着坚定的话:“那不过是你眼中的恶人罢了。”
江殊殷黑眸一颤,沈清书瞧着他落寞的样子, 忍不住撇开头,轻轻咬紧牙关。
对面的江殊殷倒是个会帮自己缓解心结的人物, 也仅仅是落寞一阵, 便委屈巴巴的瞅着他,扁嘴道:“师父真是的,在没完全了解他们的时候, 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的好。”
“……”看着这样一个邪魅霸气的男子,做出与他极不相符的姿态,还那么的称心应手, 沈清书默默伸手蹭蹭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淡声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