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师是条鱼(40)
江殊殷眉目一挑,一言不发簇立一旁。沈清书向他行礼,轻轻道:“想必阁下就是不救医。”
九黎还礼:“正是在下。”
九黎生的很美,长长的发随意编起搭在肩头。他穿了一件紫色描有蜘蛛纹的衣裳,眉目间透着点点妖异,乍一看竟与谢黎昕有两分相似。
但若仔细对比,却会发现他们两人,其实有很大区别。谢黎昕就像是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热情妩媚,妖娆入骨,然而九黎则完全不同。
他很安静,宁静的似一首平和缓慢的曲子,平白抚去人心底的不安。
他很清冽,宛如一杯用琉璃玉杯装载的清酒,还未饮下就被清醇的酒香醉倒。
见江殊殷这样看着自己,九黎道:“这位公子可是见在下,与谢教主长的有几分相似?”
江殊殷有些吃惊于他知道自己认识谢黎昕,但转念一想,九黎虽脱离毒蛊一脉,却终究属于毒蛊一脉的势力。若是他有心查探,恐怕也瞒不过他。
寒雪山雾气很大,尽管太阳十分毒辣,白雾却仍旧弥漫在森林之中,飘来雾去。
与传闻不同,九黎异常好客,将两人请到竹屋中,精心沏了茶水,又奉上数盘甜点才入座。
江殊殷抬眼见沈清书与九黎都是极美的佳人,两人坐在一起宛若日月星辰,都是一派的清俊无瑕,不由多看几眼。九黎道:“两位的来意我早已知晓,因而我不得不为自己辩护一句,此事与我无关。不过,要是两位有什么要问的,我定不欺瞒。”
沈清书清澈的眸底从容一片:“此事可是秦苏姑娘所为?”
九黎道:“正是。”
沈清书道:“秦忌公子,可否尚在人世?”
九黎道:“遗憾,已经不在了。”
听到这,江殊殷心道一声果然,问出自己的疑惑:“他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九黎仍旧是对答如流,毫不疑迟:“的确与我有关,但同时也与秦苏姑娘有关。”
江殊殷和沈清书微微一愣:“怎么说?”
九黎闭上眼,回忆起:三年前凤翎宗恨毒了秦家,又恐肖昱的厉害和警告。
一时间竟无法对秦家下手,然而一个偶然的机会却叫他们得到了一种慢性毒|药。
此药极毒,无解。即便是修真者也没有几个见过它。凤翎宗用起来更是有持无恐,表面上装出冰释前嫌的样子,成日往秦家跑,但实际上却是居心叵测的去下毒。
果然没出半年,秦家上上下下全死光了。当然只有一人除外,此人就是秦忌。
秦忌知道凤翎宗死性不改,害死了秦家所有的人,痛心疾首。
然而凤翎宗也看出他并不曾中毒,宗主竟出了个馊主意,他说:“秦忌害的我们三番五次的遭难丢脸,一刀捅死他不免太便宜他了。反正他现在也是个瞎子哑巴,没法去给肖昱通风报信,不如废了他的灵力将他扔在虎山之中喂老虎,让他尝尝被野兽活生生吃肉喝血的滋味!”
他们说干就干,竟真的废去秦忌一身修为,哈哈大笑的将他赶到虎山之中喂老虎。
要知修真者最重视,且最引以为傲的无疑是自己的一身修为。倘若有谁不杀他们,废了他们的修为,那无疑是比千刀万剐还叫人感到生不如死。
秦忌修为被废后,究竟是怎样从虎山之中逃出,并存活下来的,没有人敢更深的去探寻。
再说他从虎山成功逃出后,隐姓埋名经过一番打听找到凤翎宗处理秦家的地方,却不想不幸中的万幸,竟摸到秦苏还有一口气,没死透。
他高兴坏了,赶忙将妹妹背到背上,在一个好心老人的帮助下找到了肖昱。
肖昱得知此事后,又惊又怒,却还是强压着怒火带着他再一次去找花惜言。可无奈,花惜言又搬家下落不明,秦苏的命虽用灵力强行吊着,但时间一长又实在等不得,只好千里迢迢的来到寒雪山,求见不救医。
江殊殷一手抚过杯壁,也不多做修饰直接道:“九黎先生虽身怀一身精湛的医术,但从不轻易给人医治。另外我听说,秦苏姑娘似乎与寒雪姑娘有几分相似。”
九黎的唇角弯了弯,一双漆黑的眼睛灿若繁星:“的确是相似的,但我出手的原因一开始并不是这个。”
顿了顿,他又道:“秦忌这个人,当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我是真心的拜服他,倘若他活的时间能再长些,或者我能早些遇见他,那我必然会与他结交一番。”
接着上面的那个话题,秦忌和肖昱跋山涉水来到寒雪山,却遭到九黎的多次拒绝。可他们并不泄气,每日至少要烦九黎五六次才作罢。
曾经不是没有过这种人,为了求医每日登门造访数十次,甚至还有人用激将法,站在九黎家门口乱骂,以求九黎出手救人。
因而对于两人的这种行为,九黎算是见怪不怪,毫无波澜。
事情的转折点是一次秦忌上门时,九黎说话重了些,也许是秦忌回去脸色不是很好,就这样彻底惹毛了肖昱,提着武器就和九黎打了一场。
两人一打,九黎就知道坏了!
这次求医的不是一般人,而是西极七恶里排行老二的肖昱。
先不说肖昱有多厉害难缠,就是西极里随便的一个恶人,折腾起来也够呛。关键是他与谢黎昕关系非同小可。
驱尸一脉本就强大,谢黎昕叛变抢了阿诗娅的权力,统领了苗疆四脉。此人手段很高,整日找些各式各样的理由打压毒蛊和巫术。倘若此次肖昱将他叫来,毒蛊一脉恐怕要吃些苦头。
万幸,肖昱似乎忘了自己兄弟中有这么一张王牌,又是个暴脾气还护短,见他不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召集了上百个恶人,将他堵在寒雪山中,天天和他打。
这点就不得不提一下,九黎在毒蛊一脉中算是老势力,声望非常大。这也导致谢黎昕总想找理由整治他,可无奈九黎素来行事低调谨慎,即便刻薄似谢黎昕,也挑不出他的毛病,所以一直没机会和他正式交锋。
九黎实在不想招惹谢黎昕,让他有机可乘。同时也怕谢黎昕耳目众多,知道肖昱召集众多恶人堵在寒雪山,叫他不请自来,便同意医治秦苏。
但要求是,肖昱将招来的百余个恶人遣散回去。
双方达成共识,还将秦苏背到九黎屋中,九黎一看只觉天意——此女竟与他的夫人慕寒雪十分相像!
想起慕寒雪当年正是因为无人医治才香消玉损,九黎不免心生怜悯,决心不让悲剧重现,倾尽全力的去救治秦苏。
江殊殷道:“既然有你的倾力相助,此事与秦忌又有何干系?他的死怎会与你们扯上关系?”
九黎呷了口茶,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才抬眼道:“换血,以命抵命。”
第49章 凤凰于飞
凤翎宗所下的这种毒|药很特别, 人但凡中毒,全身上下都含有毒素, 非换血不能救治。
而这换血的对象还有要求,只有血缘极亲,像是兄弟姐妹这样的人才符合要求。
肖昱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他说:“你若与她换血,岂不是自己就没命了?”
秦忌虽有疑迟却还是很果断的在地上写道:“我又瞎又哑, 如今更是没了修为形同废人。倒不如舍去自己,换来妹妹今后的光明前途。”
肖昱曾百般阻挠, 连种种威胁的话都说出口,秦忌不为所动, 甚至拜托肖昱照顾秦苏。
肖昱大骂他糊涂, 负气一个人离开,独留秦忌在不救医处。
不救医也曾问过秦忌的想法,秦忌笑着写道:“性命确实可贵, 我也希望能好好的活着。毕竟民间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可偏偏老天非要我二选一,那我作为哥哥, 自然是希望妹妹能好好活着。再有, 此事本就是我招惹的, 那我也本该承受。”
九黎始终相信秦忌是抱有遗憾的, 在秦忌生命的最后三天,肖昱还是回来了。
他回来时,一言不发, 一声不响,可秦忌还是认出他,很开心的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去看屋外的落日,哪怕他自己真的是什么也看不到。
他却永远记得肖昱的一句话:一个人看落日时,余晖再美,却终究是孤单的。
可以说肖昱的这句话,秦忌算是记了一辈子。
九黎还记得,三年前的那天下午,秦忌和肖昱坐在他屋外的草地上,一同沐浴在阳光下。暖红的残阳倾洒在秦忌衣裳间的金色凤凰上,那凤凰仿佛鲜活起来,高高昂首拍打着华丽的翅膀,腾空远去。
肖昱一直捏着他的衣角,眼眶发红微湿,秦忌始终笑着。丝毫没有即将离世的悲伤与恐惧,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永远躺在棺内。
他就像昂扬在淤泥中的君子兰,不论枝叶凋零,被多少人践踏,却始终屹立不倒,坚持着自己的初衷。
他用一根树枝与肖昱聊天:“你相信人有来世吗?”
肖昱红着眼眶嗤笑一声,默默的撤开脸,像是还在生他的气,嘲笑道:“你还是小孩吗,居然会相信这种东西。”
秦忌开心的扬起笑容,又在地上写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
肖昱见了狠狠白他一眼,也冷笑出来:“哼,要是你还有下辈子,最好不要让我找到,不然我一定要揍你!”
秦忌笑着抬头,暖红的光辉映在他如玉的面上,恍若隔世。
在那之后,最后的三天,肖昱和他寸步不离,就连换血的过程,也一直紧握着他的手,默默陪伴。
九黎回想起,在换血的最后阶段,他在肖昱手心里写下三个字:“谢谢你。”
肖昱捏着他的手指,咬着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和平时一样:“谢什么谢,我真是欠你的。”
秦忌躺在床上虚弱一笑,肖昱替他拉好被子,握着他的手坐在他身旁,轻轻道:“若是累了就睡吧,我会陪着你,也会照顾好秦苏,你放心。”
此话说完,秦忌手指轻轻一动,反手握着他,然而没有坚持多久,手指就突然一松,头轻轻一歪。
肖昱还握着他的手,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惊讶,紧接着终于像个孩子般露出悲伤的表情,抖着手去摸他的呼吸,九黎撇开头,不忍再看。
那天肖昱哭的很伤心,后来他将他扶到一个特殊的棺材中,还替他擦了脸。
那棺材很特殊,是用一种特殊的材料制成,整个棺材透明冰凉,像是琉璃水晶,异常的美。
秦忌躺在其中,犹如酣然熟睡般,垂着眼睑,唇瓣依旧水红鲜艳。
后来九黎才知,肖昱负气离开的那段时间,去了极地宫,求谢黎昕给了他保存尸体的一种特殊冰棺。
再后来肖昱将冰棺运回极地宫,请求谢黎昕帮忙保存。
秦苏醒的时候,是在半月后的一个早晨,初醒的她,还不知自己体内流动着哥哥的血,更不知哥哥以命换命,早已西世了。
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开朗胆小的姑娘,可当她知道真相后,一切都变了,她变得怨毒狠厉,恨上了所有的人,其中就包括九黎。
她脱去白衣金凤纹饰的衣裳,决然加入毒蛊,身上纹上紫色的蛇形纹身,描上浓艳精致的红妆,换上一身紫衣,再也回不到从前。
肖昱记得,秦苏从前很怕毒蛇,每次见到总是尖叫着躲到秦忌身后,然而现在她所到之处,都布满了遍地的蛇。
肖昱曾经问她:“成为人人喊杀的魔头不容易,承受的东西远比常人要多的多。你真的想好要成为一个恶人?哪怕背负骂名,哪怕被世人嘲讽追杀,你都不后悔?”
秦苏答道:“凤凰飞去,兰花破灭,一生为恶,无怨无悔。”
她怀揣滔天的恨意,让凤翎宗死于蛊毒挖心掏肺的痛苦,在墙上刻下六个血淋淋的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