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182)
“那少年现下在何处?”戍王一面问,一面执起酒壶替长须汉满上。
那长须汉坦然领受,亦不十分谦辞,答道:“属下命人给捆了,丢在马圈里。定时送饭送水,倒也乖巧。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戍王蹙眉不答。
瘦高将领敛了笑意道:“说笑归说笑,殿下切不可大意,还记得有一回,也是那贼人送来了一个美人儿,谁知那女子是个刺客,幸而咱们殿下见机得快,否则真是凶险万分。今日的少年来历更是古怪,焉知不是那贼人故技重施。”
长须大汉道:“此言不错,不如宰了那小子,倒干净些……”
“不可。”戍王不等说完便断然否决,“今日一战,那少年是立了功的,人人看在眼里,单凭这一点,现在还杀他不得。”
瘦高将领点点头,“这也有理,难道就将他放了?”
戍王一时也想不出处置之法,说道:“先囚着他,加派人手,严加看管。”
至夜,戍王在榻上辗转反侧。自从遭叔父篡位以来,他无论坐卧始终佩着宝剑,已是风声鹤唳到了极点。然在此之先,还有一项物品却是自记事起就不离身侧,那便系亡母留下的玉佩。
可今日却被那少年一连破了这两项大关。先是给他袭到近前,摸到了玉佩,而后自己震惊之下竟尔忘了拔剑!
彼时那少年相距如斯之近,不知用了什么邪术令我心智迷惑,若他手握暗器,岂非一发即中,而吾命休矣!
他看来年纪什轻,何以口口声声唤我作“孩子”,亦且不顾生死,穿梭乱军之中,助我退敌?
他若非叔父遣来的细作,又为何我问身份时,他却避而不答?
戍王心中纷乱,下意识探向腰间,将那枚玉佩握在掌心。慢慢的,才觉情绪平复。
玉塘关大捷的战报很快传至皇都,朝中便遣派使者带了封赏之物与圣旨前来。
使者满面春风地传达了都中帝王的厚意,将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珍宝示与戍王。
“最后一件赏赐实乃天上少有,人间稀逢。殿下请看——”使者说着,亲手从一个锦匣中捧出一件华光璀璨的短衫,眉飞色舞地介绍道,“这一件宝物系金丝织就的链甲,柔软贴身,刀枪不入。圣上赐名‘七杀’。皇恩浩荡,特赠予殿下。往后征战沙场,有了它,何愁不能取胜!”
戍王双手接过,叩谢恩赏。
使者笑道:“殿下何不现下就穿上,微臣达知圣上,必能使龙颜大悦。”
戍王恐有暗算,不欲上身,正踌躇间,手下一名将领过来道:“这等罕物儿,殿下赏属下见识见识罢。”说完,自戍王手里毕恭毕敬地接过,细细端详。
使者满脸不悦,道:“这是圣上赐给殿下的,旁人岂能染指!”
那将领嘿嘿笑着,满口称赞,却并不松手,半晌才又还给戍王,同时几不可察地点点头,递了个眼神过去。
那意思是这件软甲上没有暗器机关。
戍王会意。虽极不情愿,可无奈皇权欺人,自己不得不低头,只好假意欢喜地穿上了软甲。
那侍者围着他转了一圈,双掌互拍,赞不绝口。“圣上关怀殿下之心,连微臣都深为感动,若不是时常牵挂在意,这‘七杀’的尺寸又怎会拿捏得如此精准。可见殿下无一刻不在圣上的心坎儿上。”
待使者一离开,戍王终于不必再假以辞色,立即脱下软甲掷在地上。屈辱、愤恨一股脑儿拥上,兀自握拳不语。
作者有话说:
小昱儿出场不会太久,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大家好好爱惜他~
第157章
长须大汉上去拾起来,凑在眼前细看,“乖乖,老子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精细的玩意儿,拿到庄子上,能换好几十石军粮罢!”
瘦高将领忙也走过来道:“疯胡子,你别粗手粗脚摆弄坏了。”说着抢过来也觑眼瞧看,但见这“七杀”软甲竟是由一根一根的金线密密织就,既柔软无比,又坚韧非常,实是个难得的罕物儿。
“疯胡子”道:“瘦竹竿,你比我有见识,这软甲虽摸上去娇嫩,你没听方才那人说,实则却能够抵挡刀枪么。我却不信,除非让我拿兵器往上捅几下子试试。”
说毕,果拔出随身佩刀往软甲上挥砍捅戳。可无论他如何使力,那软甲好端端、金灿灿地纹风不动。
“疯胡子”满头大汗地道:“难道这真是件宝贝不成?端王老贼什么时候开始长了良心?”
那被称作“瘦竹竿”的将领素习最为谨慎,此刻也想不通道理,喃喃地道:“莫非端王老贼见岐军势猛,指望咱们殿下助他退敌,好让他安安稳稳坐享太平,所以才大发‘善心’送了这件软甲来?试想,要是咱们边境这道防线塌了,他在皇位上恐怕也是如坐针毡罢……”
这时有人附和道:“老贼往日也送好东西,只都比不上这件软甲。说来也不过为了的是名声好听。”
“疯胡子”哼哼两声道:“他既要博一个疼爱侄儿,礼贤下士的美名儿,少不得要有些好处给到咱们,天下哪有无本的买卖!咱们不如就拣了这个现成便宜。”
“是啊,殿下,既然他送都送来了,您不妨就穿上……”
“疯胡子”不等旁人说完,又抢着说道:“端王心虽坏,这东西咱们兄弟都检视过,却是没毛病的。战场上枪林箭雨,有了它,多得一层防护,于性命安危可是有大大的好处。”
戍王蹙着眉头,始终默默不语。
自遭流放以来,戍王与众将士同吃同住,虽说有同袍之谊,亦且情比亲兄,但到底尊卑有别。况“疯胡子”方才一时忘情,竟帮着端王说了几句好话,实在大大触犯了戍王的禁忌。“瘦竹竿”眼瞅着不妙,忙使个眼色,劝他收声。
大伙儿都屏息以待戍王示下,“疯胡子”鼓着两腮,想说又不敢再说,一手牢牢攥着软甲兀自舍不得撒手,实指望怎么变个法儿还是劝戍王穿在身上。
“给我看看。”
横刺里乍然跑出个声音,众人都唬了一跳,回头一瞧,竟是木惜迟。
“瘦竹竿”反应最快,过来抓住木惜迟一侧肩膀要将他制服,却竟给他轻轻一挣,反倒“瘦竹竿”自己险些被掀的一趔趄。
众人眼见木惜迟眼缚白绢,竟尓直接往”疯胡子”去了,更精准地摸到了软甲。
在场人里,属“疯胡子”最为惊诧,心说这人被我奉命看守着,怎地让他逃了?他进来这里,有似出入无人之境,让我“疯胡子”脸面往哪里搁?
就在他心里筹算时,那软甲已被木惜迟夺在手内。
“疯胡子”身材魁伟,有木惜迟两个宽,但他面对眼前的瞎眼少年,却似浑圆的茶壶握不着把儿,怎么着也不对,只得粗声粗气地呵斥:“喂,小兔崽子,信不信我捉你回去,把你屁股打开花……”
木惜迟不理,将手中软甲一捻一揉,沉声说道:“这软甲殿下穿不得。”
“疯胡子”气得直喷胡子,喝道:“殿下穿不得,难不成你穿得?再不松手,我拧断你胳膊!”
木惜迟道:“这软甲的金丝中空,里头给灌满了火山灰,且表面留有无数细孔。它之所以柔软,是因为此时里头都是火山灰的粉末,你们听——”说着提起软甲轻轻抖动。
众人细听,果听见里头沙沙之声。只因为几乎被金属相撞的铿锵声盖过去,所以先前没人发现,现在凝神静气,就听得见了。
“疯胡子”看向木惜迟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佩服,呆呆地问:“这火山灰又有什么古怪了?”
木惜迟蹙眉道:“这火山灰遇水则凝,无论先前多么柔软,凝固后便如石雕泥塑般。各位试想,上阵杀敌,谁不是血汗交织!汗水一旦渗入金丝上的细孔,与里头的火山灰搅弄在一起,这件所谓的‘软甲’很快会僵硬成型,将佩甲之人牢牢封固住,上身再休想行动半分。如此一来,岂不凶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