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152)
御史遥也跟着道:“不错,微臣日前不意得知,他府内家眷俱已离开皇都,说是回家奔丧,再料不到他要行此一招。此事系微臣失察,请陛下降罪。”
座上的小皇帝寒气森森地绷着脸,一语不发。
木惜迟柔声劝:“陛下,您身子方愈,咱们回寝宫罢。太医还等着请脉呢。”
小皇帝却不理会,沉声道:“传下去,孤三日后出巡雍州。”
话未说完,老太傅扑通一声跪下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周太傅年高望重,唯有他还敢截断小皇帝说话。遥随后也跪下道:“陛下,当年贼子兵变谋逆,淮王身为其曾经的党羽,嫌疑终究未完全洗脱。陛下宽仁,非但不降罪,更将富庶的雍州赐予其作封地,令其仍旧安享尊荣。如今淮王在雍州已成一霸,雍州境内颂淮王者多,敬天子者寡。听闻他日日练兵勤苦,未有懈怠。若是他在城中伏兵,那么陛下此去,必要中了他的圈套。再不料他竟安排走狗今日以一死逼迫陛下就范,其用心之歹毒,已昭然若揭……”
听到这里,木惜迟方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分明就是有人逼宫造反呐!
难怪小皇帝睡不好觉,原来他的皇位坐得这么不稳当。三天两日就有妖孽出来横行霸道欺负他。
“‘颂淮王者多,敬天子者寡’……”小皇帝喃喃重复着,“孤竟不知此事。”
遥忙往回找补:“臣失言,这都是市井流民一些粗鄙阴微的见识,他们容易就受人蛊惑。”
小皇帝道:“如若孤放任淮王做大,则雍州非但再不是我大褚的粮仓,亦且会沦为失地。这一趟,孤非去不可。”
“陛下!”
“陛下!”
众臣还要再劝,无奈小皇帝已命噤声。
木惜迟太了解南壑殊的性子,但凡已经做了决定,凭人再如何反对,他都不会变改。如今既做了凡人,这份性子里的执拗,却是一丝也不会少的。
虽如此说,料必小皇帝仍希望有个人能在群起反对的声浪中,站出来支持他。木惜迟想成为这么一个人,横竖走遍天涯海角,他都有能力保障小皇帝的安危。想毕,上前几步说道:“雍州路远,陛下圣名未达,故而才酿得那个什么淮王成了霸王。正好趁此之机,陛下圣驾亲临,雍州的臣民得见天颜,定然心悦诚服归顺朝廷!”
果然,木惜迟说完这话,小皇帝看他的眼神就不一般了。那是一种赞许、褒奖的目光,夹杂着感激,还流露出一种将其他所有人都隔绝在外的至交之情。
群臣见无可回圜便转而开始排兵布阵,欲集结三千大军随小皇帝一同前往雍州。哪知小皇帝又拒绝了。
老太傅急得直喷胡子,这一下连木惜迟也拿不准了。万一己方只有一小队人马,却果真遭到对方兵力围剿,那么他木惜迟若想要继续隐藏真实身份,便只够得上保小皇帝一人万全,则其余人岂不都要遭殃……
等到了没人的时候,木惜迟便向小皇帝吐露了自己的担忧。
“陛下难道就一点也不防着淮王的野心?”
小皇帝淡淡道:“岂能不防。”
木惜迟心中大石落地,问:“陛下还有后手?是什么样的后手,能告诉我么?”
小皇帝看着他半晌,就在木惜迟想说点儿别的缓和气氛的时候,小皇帝忽然道:“孤已命人将兵符星夜送往宣平将军韩朔手中。命其大军在雍州临界枕戈待旦,如遇哗变,入城勤王。”
木惜迟一听,便知这是军务机密,自己不方便多过问。但还是忍不住道:“这个韩朔将军是什么人?他可信么?”
小皇帝点点头,道:“他是皇后胞弟。”
木惜迟面上一僵。
原来如此。皇帝的小舅子,可谓与皇权同生共死,当然不会不尽心护驾了。到时若真到了那一步,木惜迟为了不暴露身份,也只得将救驾功劳推给皇后一家。
这么一想,木惜迟不免心内有些泛酸。
谁知到了启程前夕,小皇帝却以此去凶险为由,拒绝了木惜迟的随行请求。
木惜迟没有同小皇帝争执,而是乖顺地答应了。送皇驾出宫后,木惜迟便只身星夜赶路,先一步抵达了雍州。一路上乔装打扮,打探民情。
原来雍州城内,街头巷尾已流传开一种言论,那便是当朝皇帝失道寡助,所以上苍不容,降罪于大褚。先是雍州地界灾殃,过后将祸及全国。皇帝亲临雍州请罪,若不能感动上苍,那么淮王将替天行道,斩杀天子于城下。雍州百姓拥戴淮王称帝,改立雍州为帝都。
木惜迟心惊不已。又到各处田地庄舍,城内街巷转了一圈后,发现雍州已是河涸井,民心浮动。急需有个人出来当替罪羊,好让被旱灾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百姓有个宣泄的对象。
木惜迟不禁更加担心起小皇帝的处境。
“如若我能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就好了。”
木惜迟在心里盘算来盘算去,忽然双掌一拍,叫他想起一个人来。
第131章
花影一家不就是掌管人间气运的天神么!而这风霜雨雪,不都是由气所致,因运而发么!何不请花影来帮这个忙呢!
才高兴没一会儿,又犯了愁。“我如今身在人间,无念境万里迢迢,哪里能亲身前去呢?”
正在冥思苦想,忽瞥见左近一株老树,树干粗壮,须四五人方能合抱。木惜迟打量它没有千年也有百年。便走过去铆足劲儿一脚揣在根茎处。
只闻得轰隆隆一阵巨响,老树抖下一地落叶。
“何人在此扰我清修?”
木惜迟忙退后几步,连连作揖道:“老树仙好,晚辈无意冲撞。实是有要紧之事。若非如此,再唤不醒您老人家。”
树精嗡声道:“你是何人?”
木惜迟便自报家门,继而说道:“晚辈此番叨扰是有个不情之请。敢问老神仙与地府有无交情往来?”
老树精起初不答,半晌才道:“我第五十六条根茎给他们婆娑地狱架了一座桥。”
木惜迟喜道:“那就太好了。请老神仙给阎罗大人带个口信。就说晚辈有要事相烦,请他遣人往太乙仙山走一趟。”
老树精便不理会。木惜迟也心知会如此。可他搜遍自己全身,也没有找到半个足以交换利益的筹码。只得硬着头皮道:“此地久旱无雨。您一定既热又渴,十分难熬。不过老神仙勿须忧心,只要晚辈的这件事成了,雍州一准儿不愁雨水。”
此刻落叶又多了些,木惜迟料定这树精松动了,便又添了几篇话。果然老树精答应了木惜迟所求。替他带了话给阎罗,阎罗得了信,忙遣夜叉与七郎赶往无念境。不过半日的工夫,花影便前来相见。
及听木惜迟说了原委,花影道:“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一来,必要惊动家父,乃至雷公电母,接接连连不少人都要知道。主上携你入凡尘避劫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一闻此言,木惜迟灰溜溜偃旗息鼓。
“嗳,”花影忽然拍掌道,“我每每去你屋里收拾,都能看到一面镜子。不正是太子赠你的宝器啖稽么?据说此镜能纵览人间,神通广大。你何不拿来一试?”
一句话提醒了木惜迟,当即便有了主意。
十日后,小皇帝的御驾才姗姗到了雍州。岂料淮王一干人竟不顾他远行辛苦,并未预备一些些酒水接风洗尘,就直接将人强行请去了郊外的祈雨神坛。
小皇帝一行经过十数天的长途跋涉,已是人疲马倦,雍州城外所有驿站关闭,且无岗哨接应。又因断水缺粮,早有几个随行的大臣还没到地方就去了半条命。连魏铨也又晕又吐不省人事。小皇帝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手,几乎是被淮王的手下强行架上了神坛。
只见他一张脸白如素纸,连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唯有一双星目,仍是冷冷含光。
淮王见到这样的皇帝,简直不屑一顾,漫不经心上前道:“臣恭迎陛下圣驾。陛下不辞辛苦,千里赶赴雍州祈雨,臣替全城百姓对陛下感戴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