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83)
沉默。
良久的沉默,久到殷停误以为老龟又睡了过去,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然。”
果然!殷停眼睛一亮,乐知真是青阳中人,梦是真的!
他趁热打铁,接着道:“师兄可曾听过,缘生?”说出这话时,殷停也没有把握,毕竟梦中的乐知虽然看似天赋极佳,但也不能肯定,他能出色到青史留名,连同配剑也被后人记住的程度。
况且,以乐知对缘生的态度来堪,哪天回过神来缘生只是一把赔钱货,将之扔进犄角旮旯的也说不准。
沉默,更久的沉默。
久到殷停误以为玄重没听过缘生把名不见经传的小废剑,叹了口气,正要离开时。
“最后一任青君的配剑。”
殷停背影怔住。
……
山谷鸟语花香,两边的山势如同静壁开阔地向天际延展。
谷中乱石嶙峋,灰白的岩石依照星辰布列,闪耀着亘古长存的古拙色彩。
随着鸢鸟一声划破长空的啼鸣,乱石堆中缓缓浮现一圈漩涡。
一只脚从漩涡中踏了出来,紧攥着肥大的裙角。
姜太平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怀里紧紧抱着个藏青色包袱。
她先是四下看了看,而后寻了块平整的方石,垫了张帕子,并着腿,两手托着腮,乖乖等在石阵门口。
等啊等,等啊等。
清晨的朝露被深秋冷白的日光蒸发,日光渐甚,她站起身,活动着发麻的小腿,揉捏酸涩的脖颈。
想了想,她从包裹中抽出了张兔儿毛的雪白毯子,将自己裹成了个只露出眼睛的蚕蛹,再次坐下,面朝石阵的方向,眯缝着眼打盹。
半梦半醒之间,石阵中轻微泛起的灵气涟漪将她惊醒,她揉了揉眼,费劲把自己从毛毯中“脱”了出来,随后,眼神期待地看向即将形成的漩涡。
还没来吗,哎呀,快来呀,她颠着脚。
“师兄!”
她看见殷停的身影,眸子一亮,欢快地扑了上去。
“师兄?”她语气迟疑,雀跃像被刚冒头的嫩苗,被掐断了。
师兄看着十分恍惚,好似听见,抑或是见到了不可接受,难以置信的事物,正处于极端的混乱中。
她瘪了瘪嘴,像做错了事,低下头说:“对不起师兄,没有提前告诉你我会跟你一起去,因为师父说我也快到凝丹之期,可我……我不敢……”
“唔……”殷停喉咙中发出含混的音节,只见她嘴唇开合,却理解不了他话里的意思。
姜太平只当他答应了,旋即展颜:“师兄别担心,这次不止我和你,祝师兄也会一道去,有他在,咱们就不用担心啦!”
她眼睛亮晶晶。
说曹操曹操到,这人啊,就是念不得。
“叮——”
话音方落,石阵另一角又出现了个漩涡,和着道金环环环相扣发出的脆响,姜太平皱了皱鼻子,闻到了熟悉的幽昙浅香,她探出身子,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
“祝师兄!”
殷停的瞳孔闪耀着神采,飘飞的思维猛地沉回肉体,他拨开姜太平,快步走到祝临风身前。
两人隔着一步之遥,面面相觑片刻,同时歪着头哼了一声。
殷停还记恨着他,语气极冲,“你来做什么?”
“如何?这大乾何时姓了殷,我去何处也要你的准许?”祝临风不遑多让。
殷停耳中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了姜太平方才说的话,抱着臂,对祝临风挑衅道:“哦?姜太平怎说你是放心不下我,要专程与我同行呢?”
猝然被提及的姜太平头摇得像拨浪鼓,看祝临风的眼神心虚极了。
她可没说过这话呀!
祝临风冷笑一声,视线错过殷停,好似他是路边的石子,他手在玉佩上一抹,手中多出枚碧绿的玉符来。
他以行动代替了言语,将玉符朝地上一掷,与地面碰撞的刹那,玉符炸成漫天碎屑,一道极射出的碧绿流光,包裹着祝临风,消失在原地。
方圆百里的植株,像呼应那道流光一般,翻涌齐齐绿意。
殷停看得愕然。
他认得那玉符,五行遁令中的木遁之令,正是上回护送绮秀时,从他那处诓骗来,后头却没用得上的。
木遁之令还是他亲手交给祝临风的。
五行遁法是大乾最最上程的遁法,传闻其遁速之快,连妖族富有极速瞬影美称的鹏鸟一族也难以望其项背。
堪称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保命跑路的不二遁法。
但五行遁法却有个弊端,若非将遁法掌握纯属,则无法控制落点。
而将五行遁法转化成阵法铭刻进玉符的手段,无疑也是投机取巧的一种。
这就意味着,现在谁也不知道祝临风被传到何处去了,连他自己也是一样。
誓不与虫豸为伍,明摆着的意思。
殷停气得眼冒火光,一受刺激,脑子就不咋清明,他学着祝临风的样子,同样取出枚火行遁令,朝地上一掷,再次消失了。
“呱呱——”
一只老鸹停在怪石上,幽绿的眼珠转了转,落在欲哭无泪的姜太平身上,眼神透露出人性化的奚落。
姜太平看看天,看看地,表情写满茫然。
我师兄呢?两个那么大的师兄呢?
第62章 显应观
极东之地,倒悬天。
从地面向天际飘飞的雨丝永不断绝,天地之间的界限渲染地雾蒙蒙,界限不再分明。
在天地混沌的边际,细雨被一轮朱日蒸发,出现片真空地界,干燥的地面和周围的湿润的暗金色比起来是如此突兀。
朱日于离地三尺处悬浮,无穷无尽的热度像烤制地面的滚烫红丸,只看一眼便觉得双眼刺痛难耐,泪流不止。
若有大毅力者,能靠近十步之内,便能发现,那哪是一轮朱日,分明是一个光热灼目的总角童儿。
观其年岁仅在五岁上下。
再观其形貌,赤衣,裸臂,裸足,露在外头的手臂如同一节节的嫩藕。
童儿头上总着满头吉,红绳束成一个个的小揪揪,瞧着既讨喜又富有童趣。
他五官娇憨,双眼轻阖,眉心间生着道火焰胎记,流动着,燃烧着。
脖颈间带着金项圈上,项圈上坠着小剑样式的小装饰。
若非从他体内散发出的滚滚炙芒,几乎叫人误以为他只是寻常富贵人家受家人宠爱的幼子。
“呲啦啦,”
谢白方一踏入赤焰结界之内,足下踩着的寻常布鞋便因恐怖的高温和地面粘连在一起。
他脱出布鞋,赤脚踩在地面上,面色如常往前走去,直至童儿身内十步范围,他停驻脚步。
“所为何事?”
他惜字如金,浑身逸散出寒凉的法力与炙热相抗,极寒极热互相抵消,转化,转变成白色蒸汽。
“你有一劫,应在极西,虚为天。”
童儿豁然睁眼,随着那对流转着火光的眸子精光乍现,外貌给人的稚气被临渊峙岳的锋锐之气一扫而空。
风息像畏惧他一般,从他周身疯狂逃离,撩动谢白缚眼的白绫,及至脚踝的银发乘着风,飞舞在空中。
他如霜冻雪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嘴角向上勾起细微弧度。
“赤霄,尔已至薄暮之年,尚能拔剑否?”
语气充满战意。
仿佛呼应一般,他左手侧浮缓缓浮现出一柄相似鱼竿的细剑。
剑身轻颤,空气中回荡着轻越剑鸣。
眼前这个童儿,赫然是赤霄剑宗的当代掌教,执掌剑宗近两千载的赤霄真人!
面对着谢白近乎挑衅般的邀战,当代泰斗的赤霄真人竟然做出了与身份不符却与童儿样貌极其符合的动作。
只见他宛如金鱼般半嘟着嘴,胖乎乎的手指按着金项圈的内沿来回踅摸。
“什么薄暮之年,人家分明才五岁。”
他在小剑挂坠上一抹,小剑化作只仅有巴掌大小的火鸟,绕着他转了几圈后,再次变成了一只玩具般的尺长短剑,飞到了赤霄的屁股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