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131)
八十岁,那岂不成老头子了吗?
他想着,心中直发毛。
齐至言手僵了僵,但和祝临风相处这些天,他也不是第一次领教祝临风的刁钻古怪,因此不过片刻工夫便调整了心态,继续笑得如沐春风,将酒壶推开,温声询问道:“道友似是心绪不宁,可是下人招待不周?”
“你家下人确实没规矩。”
祝临风直言不讳,他丝毫不懂人与人相处之道的分寸二字怎么写,说话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人下不来台。
齐至言:“……”
他喘了口气,说:“我一定好生教训。”
见祝临风又出神了,他试探着开口道:“我早听说令师余明真人,前几年新收了两个真传弟子,外间却从未见过他们,也不知究竟是何等的天生美玉,竟能得了余明真人青眼?”
由于祝临风从未遮掩过自己的古怪刁钻,因此短短时日齐至言对他也有些了解,知道他万事不过眼,万人不放心,颇有种遗世独立的飘渺之感,一时竟然好奇起来,能让祝临风早早便来等着的师弟,究竟是哪路神仙了。
“是两个不成器的,”提及殷停,祝临风的眼眸中便像注入了一汪活水般,闪动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润泽,好似那漫不经心的仙人,朝人间投来了缱绻眷恋的一瞥。
暗暗观察的齐修文只觉心惊肉跳,隐有大事不妙的预感。
“大的那个是猴头,小的那个是应声虫,”祝临风说着瞥了眼齐至言,说:“修行上虽马马虎虎,却比……”祝临风似是终于想起自己如今是寄人篱下,顿了顿,将滚到嘴边的“你”字咽了下去,改口道:“比大多数人强些,已至凝丹。”
齐修文露出丝苦笑,他拿出百折不挠的精神,殷勤道:“既是凝丹,可寻全了三味地药?”
祝临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铁面无私地帮殷停和姜太平把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推出了,说:“这是他们的劫难,此时事事求人,来日天雷降下,也能央人帮了扛去不成?”
“是在下冒昧。”齐至言忙拱了拱手。
祝临风低垂下眼帘,又是无话了。
“道友……”
齐至言正想令起话头,却被祝临风一个堪称洞察秋毫的眼神,扫得手脚发凉,说不出话了。
“道友,”祝临风指尖摩挲着酒杯上的纹理,学着齐修文的样子客气了句:“我句句说话刺你,你还却还能自欺欺人,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话好生直白,竟将不能放在台面上讲的隐晦心思,全挑开来,不给人容身的余地。
齐至言只剩苦笑了。
祝临风接着道:“你莫非当我是个天生的刺猬?抑或是对人情往来一道痴愚至此?我不愿半推半就收了你的好,也不屑明晓得你的心思,仍是占你的便宜,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一场,相聚于此是为了各自的筹算,就不必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他将酒杯推远了。
齐至言看着那被推远的酒杯,感同身受地仿佛看见自己一般,萌动的春芽被一脚踩了个稀巴烂,他捧着不知如何安放的心,不死心地问了句,
“你说我的心思为何?”
祝临风上下扫了他一眼,露出副我都如此给你留脸了,你却不知好歹,就别怪我无情的表情。
“自然是想借机攀附我祝家,攀附我闲隐门了。”他理所当然道。
齐至言:“?”
见他不说话,祝临风权当自己想得准,他这是被挑破心思无地自容了,接着道:“你借我歇脚屋檐,投桃报李我带你入五阳会,给你接触剑宗的机会,能不能一步登天是你自家之事,但我闲隐门向来不问俗事,断断是不会牵扯进争权夺利的浑水的,劝你尽早熄了不该有的心思。”
齐至言:“……”
您说得是。
见祝临风误会的如此南辕北辙,他心头庆幸的同时,又不由担忧——这般一窍不开的顽石,如何才能叫他通晓世间的情爱之理呢?
正想再开口,便见两侧绿草茵茵的天幕,突然从中间裂开到口子,如同被人撩开的帷幕般,露出了外间的天穹。
一道浑身乌七八糟,几乎辨不清男女的人影,御着把诸多豁口的木剑,正射向空无一人的正阳门。
祝临风注视着这道身影,猛地站了起来,他胸口起伏,手边的酒杯被打翻,琥珀色的酒液打湿了他的袖边。
见他如此失态,齐至言瞬间明白了来人是谁,约莫正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猴头师弟。
祝临风脚步很快,不停顿地走到了小院门口,推开了石门,脚尖悬空,兀地掉了下去。
这时,齐至言想到了那个在大乾暗中流传,不辩真假的流言——余明真人首徒,是个不能修行的废人。
他脸色一变,急急追了上去。
……
殷停飞得精疲力竭,眼见到了地方,骤然一放松,积压的疲乏便一股脑作起乱,各处骨节酸疼无比,连抬起一根手指也是不能了。
他上下眼皮子直打架,飞得歪歪扭扭。
意识沉沦之时,他却突然感到阵心惊肉跳,乖顺地当了一路哑巴的唤生铃也放开嗓子嚎开了,铃响一波比一波急切,活似个慕少艾的毛头小子。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道身影翩然落了下来,大袖翻飞,乌发凌乱,脖颈纤细,好似振翅的雪白水鸟。
他连忙御剑迎了上去,将人接了个满怀。
感受着灼人的体温,轻嗅着熟悉的清苦药香,他这才敢确信自己不是做梦,而是碰到了真真切切祝临风,真实存在的师兄。
比起久别重逢,他首先想到的却是祝临风喜洁的性子,顿时有些手忙脚乱,生怕祝临风见了他如今的邋遢模样,赏他个久违的耳光。
出乎意料的,祝临风什么动作都没有,他只是轻轻将额头抵在殷停肩头上,黏黏糊糊地说了句,“真臭。”
殷停摸了摸鼻尖,心想:臭就臭吧,谁叫你挨那么紧的,两个大男人也不嫌尴尬。
胡思乱想着,他突然看见了连接在祝临风身上的,十数条粗细不一,如虚如幻的线。
其中最粗的一条青线几乎将祝临风从头到脚的笼罩其中,青线一头在祝临风身上,一头直直射向天际,如连接天地的气柱,其中玄奥非常,只看一眼便觉如数的道理纷至沓来,几乎将脑海撑爆了去。
他连忙错开视线。
青线上,两条约莫指尖粗细的线死死将青线缠绕,一是透着不详气息的玄黑,另一条则是中正浩大的蔚蓝。
两条线似是互为仇敌,如盘踞在神龙身上的两条蟒蛇一般,时时刻刻都在以最酷烈的姿态在厮杀。
玄黑之蟒在厮杀中逐渐占据上风,腹下长出两只爪子,将蔚蓝之蟒死死按在了原地,同时一丝一缕的青气被从青色气柱中扯了出来,注入黑蟒体内。
蓝蟒奋然一搏,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声,两条大蟒再次撕咬在一处。
而除了这三道线,还有另一道红得几乎滴血的线异常瞩目,只因它一头系在祝临风小指上,一头却系在了自己的小指上。
殷停疑惑地晃了晃手指,所有的线都如一场幻觉吧,消失无踪了。
他顾不上深思考,暂时压下疑虑,看准方位,带着祝临风飞向悬在头顶的宝车上。
那里正站着个眼巴巴望着他们的人,殷停眼前又是一晃,竟然看见那人手指上同样系着一条更虚幻的桃粉色的线,而线的另一头就飘在祝临风身前,求偶的大公鸡似地摇晃来去。
殷停看他的眼神陡然一利。
小伙子,你怎么回事?
齐至言眼睁睁看着祝临风被他那素未谋面的师弟抱了上来,看师弟的眼神同样不善了起来。
小师弟,你怎么回事?
第99章 五阳会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了个电光石火,火药味呛鼻。
祝临风却心大得很,半点没想到理应初次见面,又是装模作样惯手的两人,竟一个照面便互相看不顺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