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206)
他生得和座塔似的,胳膊得有茯苓的腰粗,往身后一站,几乎快把小胳膊小腿的茯苓给埋了进去,偏生还得配合着前头的人压着步子,走了一出滑稽的内八。
这一幕不巧被路过的的几个宫娥看见,落了一地的笑声。
绕是以戚巍刀砍不穿的脸皮也不免觉得臊得慌,他正心下里寻摸,是拿“请走快点”起头更和蔼可亲,还是用“麻烦挪挪步子”开头更平易近人时,便听茯苓以蚊虫哼哼样的声音说了句什么话,步子也停了下来。
“慢着,你说啥?”
险些撞上,戚巍险险停住了脚步,声音太小,他是真没听清。
茯苓鼓足了勇气转过身来,抬头看着戚巍的下巴上的一圈胡子,声音大了些:“谢过尊长救我弟妹,恩同再造,茯苓无以为报!”
说着就要给戚巍跪下,戚巍哪见得这个,手一抄,提着衣领子将人拉了起来。
茯苓立时就愣住了。
“你慢些说,什么救,什么弟妹?”戚巍这人在外头长年累月干的是镇压三教九流的活计,见过的凶神恶人海了去了,若不更凶些,便会被人给看轻,因而他一问话,哪怕没那个意思,不自觉地就带了些审问的架势,眉一横,目一瞪,和金刚夜叉似的,当时就把人给吓哭了。
“唉唉唉唉,这……”
吓人戚署长是行家,如何哄人却是一窍不开。
闹了这么场乌龙,待戚巍具体问清是什么事,已是刻钟之后了。
原来还是桃源妖道的遗祸,当时戚巍正好主持着育英堂那片坊间的搜罗,他修为在属中又是数一数二,恰好听见了呼救,若是换了旁的什么人,恐怕还真来不及。
“这算不得什么事,”他摆着手说了这么句。
这时茯苓已止住哭了,她脸上被晒伤的白皮接着被泪水这么一泡,已经有脱落的意思了,红彤彤一片,瞧着好不凄惨。
戚巍这人没什么耐心,怕茯苓还要多话,拿芝麻大点、职责所在的事当天大的恩情,若说些要报答的话,那才真叫别捏,当即板了板脸,故意道:“姑姑不是叫你来领路么?别磨蹭了。”
茯苓被这话说得了个激灵,忙不迭点头,小跑着领路。
还是不够快。
领路的走三步的距离只够戚巍迈半步的,他心下虽疑惑姑姑怎会让这么个路都走不利索地小丫头来带路,却也忌惮着疏影宫的古怪规矩,不敢撂下那小丫头自个儿找过去,只得迈着滑稽的小碎步,耐着性子跟着了。
三刻钟后。
茯苓战战兢兢地跪在一间从未来过的静室门前,室内有世十几台阶,中间一个圆台,周围垂了层幕布,将圆台拦住了,只隐隐约约露出两道人影——茯苓可没看见什么人影,她只顾着盯着自己的鞋尖,眼珠子都快长上去了。
她想不明白。
分明自己只是个带路的,正主该是戚尊长,为何到了地儿反倒是自己进了屋子,戚尊长被留在了外头。
正当惴惴不安时,室内突然响起道声音,击玉似的,好听中带着沉静,茯苓的心一下就静下来了。
“姜师妹……”说话的人似乎是意识到她不识得“姜师妹”是谁,临时改口道:“陛下要讨你去做弟子,你可愿意?”
说话的人是刚从凡间赶回来的祝临风,他身边还坐着殷停。
祝临风一说完,殷停便紧接着有了动作,他不和祝临风一样“见不得风”,撩开幕布就出去了,轻身落在石阶下,那丫头的身前。
茯苓此时脑子里嗡嗡的响,被一声“陛下”给砸懵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后边跟着的“要讨你去做弟子”,这短短一句话代表了什么意思。
单一声“陛下”,已经够茯苓肝脑涂地上几个来回了。
她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前黑压压的,站了人。她不敢抬头看,两手在腹下仅仅攥着,心里还在为了“陛下”翻江倒海,不一会儿,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既要入我师妹门下,咱们便算一家人,我姓殷,你可以唤我殷师伯。”
语气带着点老气横秋的慈爱,声音听着却年轻得很,甚至带了点轻佻,不像是故意为之,倒像是骨子里带出来的风流。茯苓想到。下一刻又反应了过来,自己这算是编排大人物,那位“大人物”还没怎么着呢,她险些自个将自个吓个半死。
殷停弯腰托着茯苓的手臂拉着她站了起来,一见她苍白的脸色便觉莫名其妙,心里暗想道:莫非自己真是长了张夜叉脸?
“你先去侧室稍等,稍后师伯带你去见你师父。”殷停和蔼地拍了怕茯苓的肩头,随后这小妮子就揣着一肚子的稀里糊涂,提线木偶般地向侧室走去。
“不是让你将她吓住,将当弟子的事推了么!”茯苓一走,祝临风不能见风的毛病顿时就好了,人落在殷停身侧,声音听着有些阴测测。
“叫我如何开口?”殷停面露难色,道:“你是没瞧见,一听见‘陛下’神色都变了,向往得不能再向往的样子,便是叫她去死恐怕也不会多思量,何况是当弟子这等‘美差事’。”
“那弟子,谁当谁倒霉。”祝临风边说着,眼神定在茯苓离去的背影上,像要恨不得将人抓回来似的。
“这么大点的孩子,如何懂这些厉害?你苦口婆心地说一阵,比不过人家倔驴的脾气。师兄,你想你这么大,十四、五岁的时候,能听得进劝?”殷停安抚道:“左不过我们这些长辈多护持着。”
莫若说祝临风现在都有些孩子气性,像连日晒了太阳,脸上颜色不好看,所以不见人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不是孩子气又是什么呢?
要殷停自己说,那得是多毒的日头啊,才能将万象真人的宝体晒变色,分明是祝临风想太多。
“我要去见太平,把她身上的因果处置了,这孩子就由我一道带去。”殷停道。
“你只管去,”说到“处置因果”,祝临风的神情一下严肃,道:“她若再不见你,我就和你一道杀就去,将她揪出来。”声音杀气腾腾。
这是还记恨着上回的事呢。殷停无奈扶额。
转身正要走,祝临风又从身后叫住了他,说:“太平的事处置完,我们的事也该有个定性了。”
殷停的步子顿住了,他也不回头,只是说:“师兄,你别逼我了,我心里头乱,有些事还没想……”
祝临风嗤笑着截话道:“什么叫我逼你?好罢,算是我逼的你,就你这窝囊的样子,若没个把人逼你,你想拖拉到何时?别忘了,可是你先说的心悦我!”语气透着点洋洋得意,耳根却像火烧似的通红了。
殷停不敢回头,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半晌才憋出句,“求师兄再宽宥几日。”像在求着晚几日杀头似的。
“殷停。”祝临风又叫了声。
殷停最怕他连名带姓的叫自己,一时连气都憋住了。
“别让我等太久。”祝临风说。
殷停心都酥了半边,他咬着牙快步转身,三步并两步的来到祝临风面前,深吸了口气,趁着后者没反应过来,凑上前,胡乱在腮帮子上亲了口,急促道:“这是定礼。”
话音没落,人已消失不见。
祝临风足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羞红着脸反应了日过来,他像是被登徒子轻薄了的黄花大姑娘,在屋内转着圈的走,几乎像要自燃了,又过了好半晌才静了下来,手轻抚着被“轻薄”了的地方,嘀咕道:“不要脸皮。”
殷停带着茯苓一路飞遁,不多时就到了泰安宫前,他落在地上,门口正站着两个腰带上系着圈麦穗的巡查属修士,一见他落下便迎了上来,一人接走了茯苓,一人则对殷停施了一礼,道:“前辈请随后生来。”
殷停点了回头,借着日头打量了眼歇在龙脊上的那只腐鸦,沉寂的,日光在其身上镀了层金色,对于自己的接近没作出反应——这是让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