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掩霜刀(76)
可肇齐的江山终究还是易主了,我回望过去,从第一眼见陛下起,他似乎就是全无破绽的人,一朝失策,竟会致命至此,不觉惊异扼腕。
可我向来厌恶装模作样之徒,恨屋及屋,因郑毅安的缘故,顾和章在我心中便是这样的人,因而新朝廷连遣了三位使者都被我拒于城外,我拥兵闭关,始终未曾改旗易帜。好在,顾和章万事缠身,一时也腾不出手对付我。
蛰伏的日子里,我听闻徽行殿里的郝如意原是顾和章的内应,江晚川遭他出卖,只来得及一把大火烧毁藏污纳垢的校事司,断绝了顾和章名正言顺登基的可能。
我听闻郑毅安领着赤柳卫攻破景宣门后,甄无余以身殉国,尸体在城墙上吊了整整三天,血水在地上汇聚成一摊鲜红的水洼。
我听闻陆良和曹晏微先后去武川宣旨,谢瑾领命回了中州,受封陈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他是个死脑筋的傻瓜,我只盼程云不要跟他一样傻。
但殊途同归,椋陈退兵后程云北还,他很快给翘首盼望的我回信,言道顾和章未能顺利收回他的兵权,让我不要挂念他的安危,随书所附一张方絮纸,其上却是谢庭兰的求助。
请我起兵,请我关照他的弟弟。
谢瑾半生荣光都起自北地,这里的风雪成全了我的功名,也筑成他白马探花的美誉。没见过他的人,听闻他是校事司使,便当他是洪水猛兽,只有亲眼见过他一次,才知他光而不耀,是真正的细雨和风。
我与程云再次见面,是在谢庭兰的五七祭。
陛下他也在场,照旧是凤纹回环行云迤逦的一身龙袍,却形销骨立两鬓如霜,与向来注意仪容的从前判若两人。
我想起多年前做客领军府,行前为穿哪件衣裳而绞尽脑汁,高风那小子在旁念念有词: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十四个字说的是陛下,也是我。
但不戳破,是我的选择,我需要程云坦荡不闪躲的目光落向我,我害怕他与我割袍断义。
十几载时光弹指便过,我已不再年少,程云冠玉般的面容也添了好些岁月和风沙留下的痕迹,可容颜向来只是锦上添花的彩头,我若单看上了他的脸,岂能全靠着一腔思念捱过这么久的寂寞孤苦,心甘情愿浸泡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酿成一盏难入喉的苦酒。
我这一生,只得他一吻,可就是这一个程云自己都不知道的吻,我到下辈子,也忘不了。
我来得太迟,只能盼着死在他前头,下辈子,要比那个红颜薄命的姑娘更早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