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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掩霜刀(65)

作者:春风南来 时间:2023-07-01 09:45 标签:狗血 虐恋 架空历史

  这已是天大的恩典,薛印闻言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不成体统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陛下仁厚,定能春秋如意,江山永固,老臣谢陛下隆恩!”
  顾邺章不耐烦地摆摆手。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散朝后,顾邺章径直回了徽行殿。得了风声的曹宴微早已等候在殿外。
  分别才只不到两年的时间,君臣二人却都好像捱过了无数煎熬。
  曹宴微未及天命之年,已是一身的暮气,顾邺章风华正茂,唇边隐约的一点笑纹却无迹可寻,唯余平添的风霜。
  当年倚在窗下观雨景的那张美人图是何等冷峭清绝,仿佛有诉不尽的写意风流,而今再看,竟只剩下不再受岁月偏爱的嶙峋和倦然。
  似行将坠落的金乌,在挣扎着燃烧剩余的生命。
  曹宴微心里的酸楚直冲眼眶,不愿让人看见,忙低了头用袖口抹了把脸,笑着迎上去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主殿已收拾出来了,陛下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老奴即刻去办。”
  顾邺章的眼神掠过他脸上暗沉深长的沟壑,一时心中动容,低声道:“受苦了。”
  只这短短三个字,曹宴微便霎时双泪横流,嘶声泣道:“能看到陛下重登大宝,就不苦。”
  顾邺章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开眼叹息:“走吧,进去说。”说罢率先迈开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殿内,雨过天晴的阳光倾泻进来,将顾邺章苍白高挑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显得更加瘦削。曹宴微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头,直到顾邺章启唇问:“张茂刚才应该来过了吧?谢瑾歇在哪儿?”
  曹宴微答:“老奴知道陛下惦念陈王,请他就近在西边歇下了。”说完便要带头引路。
  顾邺章脚下一顿,抬手止了他的动作,“你先忙吧,我自己去看看他。”
  才走出几步,本已恭敬垂下头的曹宴微却忽然叫住了他:“陛下……老奴也曾对陈王多有偏见,但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
  中侍中鼻子一酸,哽咽道:“这一年多来,陈王千岁才是真的……受苦了。”
  话到最后,竟说不下去了。
  顾邺章没有回头,只轻轻道:“我省得。”
  一路来到西次间,顾邺章放轻了脚步绕过当中间着的漆画隔断。
  乱琼堆雪的帐幔半挽着,谢瑾双目紧闭,在睡梦中眉宇间也仍挂着一层薄薄的忧愁。
  顾邺章在榻边站立半晌,缓缓伸出手去抚他汗湿的额角,触手的感觉温热,因常年奔波于北地的风沙,有些别于少年时的粗糙。
  想是逞能撵走了张茂去他那儿露脸,自个却没力气拾掇整理,身上衣衫未来得及换,仍是那件银红滚边的左衽箭袖,腰间束的钩络带上有还未干涸的血。
  不只是钩络带,谢瑾的手臂、胸前、膝弯……见得着见不着的地方,都渗着大片不明显的深色。
  顾邺章像被灼伤般收回了手。
  打从得知顾和章跌下陵云台的消息,他就知道谢瑾用的是何等冒险的法子。
  他也完全猜得到为什么偏要……偏要选在他谢瑾根本还没真正从鬼门关挣回命的今天复辟。
  定然是因为他们铺垫了这么久,这出戏,实则也就只能撑到今天。
  顾和章恐怕已经醒了。
  庭兰……顾邺章张了张口,眼眶竟热得发烫。曹宴微说陈王苦,他又非真的眼盲心瞎,岂会不知他的苦?
  像景皓那样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固然可以名留青史,像李禧那样当看风向的墙头草又是多么自在地立于不败。
  可谢瑾为了自己这个冷心冷肺的师哥,先是折节事二君,近六载的波澜壮阔景行行止一朝成空,再是忍辱含垢、委曲求全引着顾和章走上陵云台。到今日,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太华殿上,他仍忍着这坠楼的重创,为了他能真正坐稳那个位置,血流干了也要竭力支撑……
  谢瑾有多苦,说上三天三夜怕也说不完。
  而他这个做师哥的,竟一直在违他的意,诛他的心。


第53章 咫尺天涯
  谢瑾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先是一条死气沉沉的长河,周遭黑得望不到尽头,没有光亮,只有枯死的老树和无枝可依的凄清寒鸦。
  那河忽然开始变宽,水流也开始湍急,水温冷得像刀,流过他的脚下,没过他的膝头,越涨越高。
  枯树连根浮起,寒鸦四散惊飞,浪头迎面灌入他的鼻腔,将他整个淹没……
  自梦中惊醒时,谢瑾眼前只有朦朦胧胧的虚影。
  庭兰……
  那虚影坐在床边,似乎在唤他名字。他想起来去看看怎么回事,但浑身都使不上劲儿,眼前的景象又模糊不清,只看到一团描边潦草的灰雾在眼前晃动,一时更觉得头痛欲裂。
  有个低柔的声音在头顶安抚道:“别急着动,先闭上眼缓一阵。”
  他心中忽地一动,不由自主地随着对方的话合了双眸。再睁开眼时,便见到一袭玄衣侧坐在床头的顾邺章。
  微怔了片刻,谢瑾哑声道:“师哥……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他一张口便感到喉咙里一阵被火燎过似的焦渴,却仍坚持着说完了这句话。
  在承光殿,他暗暗发过誓的,师哥失去的,他会替他夺回来。
  夺回来了,就放下了。
  一滴冰凉的液体擦过他的耳廓,顾邺章原本正用细绢替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闻言手下一顿,又换了蘸清水的帕子细细拂过他的唇。
  他没回应谢瑾,只是问:"哪里不舒服?"
  谢瑾想要挣扎着起身行礼,四肢却酸软无力,连抬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浑身疼痛不止,只轻轻摇头。
  顾邺章不欲与他争辩,自顾自地问:“脚踝的骨头都没长好,怎么撑过来的?”
  谢瑾再次轻微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相视无言良久,顾邺章才又轻叹一声,问:"还疼吗?”
  谢瑾不答,只执意坐了起来,顾邺章伸手想去握他的手臂,却不料谢瑾一躲,避开了。
  扶人的手扑了个空,顾邺章脊背微微一僵,抿着唇回身为他倒了杯温水。
  捧着杯匆匆啜饮了小半,谢瑾受损的声带仍有几分稠密的嘶哑:“陛下,邓将军是受我所托起的兵……北方恐有大劫,请陛下速给他传信,请他回云中主持大局。”
  邓康恃才傲物,与朝臣不合,不仅目无君上,行事也没个规章。薛印还参过他仰面视君是有意刺王杀驾。可真到了这种关头,邓伯明反倒是明明白白站到自己身边的人。
  垂手将滑落的锦衾向上拉了拉,顾邺章道:“庭兰,别再为我的事费神了。其中内情,你走后程云跟我说了七七八八,方才都已安排下去了。坠下高台不是可以轻忽的事,我虽才替你重新包扎过,等会李见山到了,还得里外再彻底检查一次才好。”
  四下寂然,谢瑾别开眼神:“不用了,师哥。师父早就帮我看过,方子也开得够细,不必再诊了。”
  顾邺章还欲再劝:“只是多一份保障,看看也无妨……”
  话还未尽,却陡然被谢瑾打断:“陛下怕臣欺君吗?”
  他全无征兆地换了称谓,顾邺章一时如鲠在喉,竟再说不下去半句。
  先前止血时,他已将谢瑾看了个遍。这人比前次见面更瘦了,泛着青白的脸颊凹陷,腰细得几乎一只手便能揽得过来,连手腕和肩颈的骨头也夸张地凸出,唯独这双直勾勾看着他的眼,依然明亮冷静。
  他是韧如丝的水烛,是长在苍绿峭拔处的兰草,是不能折断,也不该被怀疑的。
  顾邺章忆起夏末时,顾和章曾去秋棠宫寻他的麻烦,指使两个侍卫伐断了院里唯一的忍冬。
  想是听了什么风闻,指望借此断他蜜糖上的消遣。
  这样幼稚而拙劣的手段原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但顾和章行前说,皇兄,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落至此,连喝一口花蜜都不能如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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