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宠第一受害者(91)
很久很久,他低下头,冲那个亲随笑了笑。
那笑容是如此平静,如此的寂寥,令亲随不由得怔了怔,忽然有些说不出话。
然后,他看见顾凭退后了两步,朝向眼前苍然的殿宇,大声道:“臣顾凭求见!”
不知不是错觉,那一瞬间,万籁仿佛都滞静了一瞬。
殿门依旧紧闭着。
顾凭又说了一遍:“臣顾凭求见!”
过了一会儿,紧闭的门打开了一道窄隙,一个侍从快步走到他面前,低声道:“大人,殿下正在议事。大人若有要事,不如留待……”
顾凭没有让他说完,淡淡道:“烦请转告殿下,我有话,要亲口对他说。”
侍从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当即拜下:“是。”
没过多久,殿门打开。
顾凭走了进去。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一步一步,走过白玉台阶,跨过朱槛,踩过雕着兰纹的地砖。
终于,他站在了陈晏面前。
这殿内的臣子,果然都是太子一系举足轻重的老臣重臣。他们看向顾凭的目光各有不同,但是都很复杂。那其中有些面孔顾凭很熟悉,有些却是陌生。
顾凭无声地叹了口气。
还是心乱了啊。明知不必多看,但他的目光,却仿佛故意逃避着唯一那个必须要面对的人,反而停在这些人身上。
他隐于袖中的手微微一攥,就像由此汲取了某些力量,终于抬起眼,看向陈晏。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动作,怎么做起来,却要费这样的力气?
陈晏对上他的目光。
他心头忽地一跳。
陈晏紧紧盯着顾凭,沉声道:“顾卿要说什么?”
有几个心腹听出他语气不对,都纳罕地向顾凭扫过去。
顾凭还一言未发呢,怎么殿下就是这个反应?
顾凭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抬眼打量着他。
他忽然意识到,他很少认真地看过陈晏的脸。最开始的时候他看陈晏,多半只是通过神情去揣摩陈晏的心思,至于容貌,他从来都是没有太在意的。虽然朝夕相处,虽然曾经贴近到肌肤相亲,虽然他知道陈晏的五官俊美得堪称无可挑剔,但是,他似乎还真的没有认真静下心,像用笔一笔一划地勾勒一幅画作那样,去用目光描摹这个人的面容。
其实顾凭的沉默并不长,只是几息,但陈晏下意识感到不对,他站起身,道:“跟孤去——”
他的话忽然断了。
顾凭抬起手,缓慢地朝他行了一个礼。
这一礼,极规整,极郑重。
然后他抬起头,轻声道:“殿下。臣顾凭,自请离去。”
那一瞬,是绝对,绝对的寂静。
所有的大臣,无论是方才在殿上对顾凭的安排持何种意见的大臣,都完全震住了。
陈晏盯着他那淡静的眼,一字一字道:“你说什么?”
顾凭看着他,这一幕他早有预料,依旧不疾不徐地道:“因臣之故,令殿下声名大损。臣有罪,无颜侍奉于殿下身侧。臣引咎请去。”
赵长起见势不对,赶紧站出来说话:“这是哪里的话?你一心为殿下谋划,那功劳我们都是记住了的。这何罪之有?何况,大丈夫行于世,岂能因流言所累……”
他看着陈晏的表情,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直到彻底消失。
刚才殿中数位老臣都要求陈晏处理顾凭。这个人,是绝不能放在他身边了。皇帝已经因此大怒,在马上就要确立太子的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谁都承受不了激怒帝王的风险,也不能去承受!诸多处理中,最温和的,也是得到了绝大多数臣属默认的,就是将顾凭远调。过个二三载,待此事风消波平,再将顾凭调回凤都。而且,经过南疆池陵一行,顾凭的名声已传了出去,如今已是树大招风,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不如外放,还可以避开那些锋芒。
但是,陈晏不同意。
这种僵持,其实很难,很艰难,赵长起看着,背后都出了一把汗。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顾凭会突然这么做,说出这么一番话。
殿内,逐渐有老臣交换眼神,低低交流了几句,渐渐的,他们说话声大起来。
陈晏忽然道:“都出去。”
有正准备上前谏言的人强行顿住:“殿下……”
陈晏:“出去。”
他只吐出了这两个字,以一种仿佛渗血的力道。周遭的一切在他的视线中都淡去了,只剩下那一抹白衣的身影,只剩下那一抹身影,他便是闭上这双眼,便是这具身体的五感七窍都残了,废了,都不可再用,他也看得见。
无数金光,在他们之间拉出了一道道影子。
空荡荡的殿内,只剩他和他。陈晏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将顾凭散下来的碎发别在耳后。
他的动作,很温柔。他的眸子,是无比的冰寒。
他轻声道:“你可知道,这些日子关于我妻室之位的试探,被我挡回去了多少。现在之所以无人妄动,是因为我的态度。你这时与我划清界限,消息传到陛下那里,或许明日就会给我指定妻族。”
顾凭一言不发,一动也不动。
陈晏盯着他,盯着那双清冽的,透彻的眸子。恐怕万仞加身的痛楚,也比不上这一刻。
他忽然笑了一声:“也是,阿凭聪明绝顶,怎么会不知道。”
他的手指抚上顾凭的侧脸,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好像牵着身体里的某一处,被一掌攥碎了。那种用尽全力才能压下去的痛苦,令他低低地一笑。
他道:“原来,阿凭还是没有爱上我啊。”
他还是没有爱上他,所以要弃他时,才会这么果断,这么干脆,这么利落地做了决定。
再没有哪一刻,让他这样清醒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怎样的清醒到冷酷,理智到残忍。
如果再来一次,如果他知道无论他做什么,用上什么样的手段,付出怎样的心力,这个人都不会爱上他。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人的心有冷,有多狠……他不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的。
真的,他不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的。
……可是,他不知道。
可是。他已经陷进去了。已经爱上了,爱得他生不如死。
陈晏猛地将手从顾凭脸上移开,他的手背上已是青筋暴起!这双手,这样的力道,轻松就能拧断一个人的脖颈。
一滴泪打在顾凭的唇上。
那分明是很轻,很轻的一下,却令顾凭的身体颤了颤。
他低声道:“殿下,我……”
顿了顿,他哑声道:“其实我从未想过,能跟你走到白头。”
——终于说了出来。
以前,就是在秦王府后院的那些日子,他心里都很清楚,他跟陈晏,是不可能长久的。虽然陈晏骨子里是有些不计后果,但他的身份,从来就容不下他太过任性。总有一天,他身边不应该再有他的位置,或者说,他顾凭不可能以这样的身份,长久留在他身边。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就像现在,名称言顺成为储君的机会就在眼前。这个机会是不能放过的。那些跟随他,效忠于他的臣子,也不会让他放过。
顾凭闭了闭眼。
他轻轻道:“殿下,可以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若是时机不允了,就挥挥手别过……”这些话,其实在他心底转过很多次,可是,为什么真说出口的时候,他的咽喉会绷得那样紧,每说一个字都要用出莫大的努力,才能令发出的声音不那么艰涩,就像砂砾磨过。
他喃喃道:“……这样,不好么。”
陈晏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若是时机不允,那就挥挥手别过……当真潇洒。”他低下头,咬住顾凭的唇瓣。
他第一次这样凶狠地吻下来,顾凭才意识到,以前他以为陈晏最凶狠,最不留情的时候,他其实都是在克制着。
直到他们的唇齿间都尝到了血腥气,陈晏放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