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宠第一受害者(89)
过了一会儿,皇帝哑声道:“朕没事。”
太监想劝他保重龙体,但看见皇帝的眼神,忽然的,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皇帝直起身,一动不动。
无人知道那一刻,他在想些什么。
三日之后,八个最受豫王倚重的僚属人头落地,数十人被流放,因此案被废被贬的臣子更是不计其数。还有数个平日里与豫王交情甚笃的重臣,都被暗中敲打,令他们从今以后,不得再登上豫王府的大门。
所有这些处理,众臣都只能看见结果,但不知缘由。他们只是注意到,曾经总是人来人往的豫王府,突然冷清了,那往日里车水马龙的庭前,一下子变得门可罗雀。
转眼,便到了中秋。
前些日子,皇帝偶染风寒。他的身体一贯康健,但不知为何,这一次的病却拖了许久,直到中秋才将将痊愈。
到了晚间,顾凭看看外面的天色,从识青园的地道下去,转乘一辆马车去了秦王府。
陈晏今日要去参加中秋家宴,估计这个时候,也快回来了。
顾凭没等多久,房门被人推开,陈晏走了进来。
看见顾凭,他一言不发,猛地将人拢进怀里。
他拥得狠紧,坚硬如铁的手臂牢牢地将他压在身上。顾凭仰起头,衔住他的唇瓣,轻轻吻了吻,问:“殿下,怎么了?”
他的安抚,让陈晏身上的冰寒慢慢地退了下去。
半晌,陈晏哑声道:“今日中秋家宴,陛下当众宣布,要封卞贵妃为后。”
顾凭没有说话。
皇帝的这个决定,其实并不是不能理解。这段日子,对豫王一系的人贬斥太多,打击太重,他下这道命令,也是为了平复这场风波,安抚那些至今还惶惶然着的臣子。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他对卞贵妃确实用了情,而对豫王,也还不曾完全失望。
陈晏低哑道:“我母后……她生前所住的宫室,自她去后,父皇便下令封宫。这么多年,连我都不能进去一步。”他苍凉地笑了笑,“陛下对他放在心上的人,从来都很宽容。比如说杜参,这人在他年少时便与他相交,在他声名不显时就率兵来投,后来打葛博的时候,杜参犯下大错,按说杀之也可。但陛下连一句斥责都没有。杜参的军功在陛下旧部里其实排不进数一数二的位置,但陛下看重他。所以他便是错了,当年行赏诸将的时候,还是把他放在了首位。”
陈晏自嘲地一笑:“这些年,陛下就算给卞贵妃再大的圣眷,也没有提过封她为后的事。我偶尔还会想,是不是我母后在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处位置……真是可笑。”
他终究是不善倾诉的,说到这里,将下巴埋进顾凭的发间,不再开口。
顾凭回抱住他:“殿下,没事的。”
他想说,我陪着你。可是话到嘴边,姜霍的那句“本非此世客,何必蹈红尘”,忽然闪电般地从耳边划过。顾凭知道,像姜霍这种精通星象占卜的人,很多时候他看似随口一说的话,其实就是语谶。
他的唇颤了颤,那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可他拥住陈晏的手,也没有放下来。
这一夜,顾凭也不知自己想了些什么,直到昏昏沉沉才睡去。
第二天一醒,已经快到正午了。
他走出去,就看见赵长起坐在院子里。
见他出来,赵长起站起身,大步走到他面前。
他脸上的神情很不寻常。
顾凭问:“怎么了?”
赵长起攥了攥拳,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压低声音道:“我们在宫里的内线传出消息,十日前,陛下秘密会见几位重臣的时候,曾向他们问起立太子的事宜!三日前,陛下召臣子议事时,又提起了此事。”
立储事关国本,向臣下咨询太子人选,这事历朝历代都不少见。但那些皇帝,要么是心中还未拿定主意,想听听臣子的意见,要么是借此试探朝中的立场。
但是眼下这个时候,豫王一派正被严力打压着,平素那些跟他走得近的臣子,甚至都被警告不许登门了,这种关头,皇帝突然去向朝臣询问该立谁为太子,他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确了!
赵长起强压着激动,双眼明亮地道:“顾凭,殿下可能要成太子了!”
他注视着顾凭。
不知为何,看着顾凭那沉静的眼,淡淡的笑,他那激动得有点发烫的脑袋,忽然就像被冷风一吹。
他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不对?
顾凭摇摇头:“没有不对。”
赵长起拧起眉头:“但你的表情不对劲啊。”他问,“……你不高兴?”
“高兴。”顾凭随意坐下,仰起头,静静地看着高树,还有那在树梢间跳跃的,像麻雀一样活泼的阳光,他轻声道,“我真的很高兴。你知道吗,我以前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豫王被封为太子,我该怎么布局取他的性命。”
豫王和陈晏之间,那是长剑出鞘,早就没有收回的余地了。
一旦豫王登基,对陈晏来说,那把刀就只有早一天落,和晚一天落的区别。
之前,因为皇帝对豫王那明显的偏袒,顾凭翻来覆去想过很多计划。只是他很清楚,那些是下下之策,如果陈晏以这种方式除掉豫王,登上皇位,他永远都逃不掉一个“篡逆”之名,立身不正,往后就算坐在龙椅上,也有诸般艰难。
现在,皇帝自己有了想立陈晏为太子的意思,顾凭喃喃道:“我怎么会不高兴?”
他这反应,令赵长起的心忽地一紧。
在陈晏身边众臣里,他和顾凭相处时间最久,关系最近,他对这个人也是最了解的。
忽然的,赵长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
长街上,人如流水。
这段日子,凤都城内说是地动山摇也不为过。虽然真实的变故被掩盖在层层厚水下,众人能看到的只有最上面那层水波剧烈翻涌的样子。但各色消息层出不穷,百姓们在茶余饭后,都习惯性地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说笑谈论。他们可不管真假,说得刺激,听着有意思就行了。
茶馆内,只听一个瘦高身材,做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正笑呵呵地道:“要我说,这秦王还真是多情之人。”
见众人都好奇地打量过来,这人慢悠悠捻了捻唇上几根胡子,哈哈一笑:“你们可知道,为何他会对王显明动手?”
一人叫道:“不是因为有人幼弟被他所害,在山上痛哭倾诉,正巧被秦王给听见了吗?”
那中年男子神秘地道:“非也,是那王显明自寻死路,动了不该动的人。这才引得秦王滔天大怒,雷霆出手,令他再也翻不过身来。”
冲冠一怒为红颜,确实比包青天听着更刺激,众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问:“那个人是谁?”
“谁不该动?”
中年男子吐出两个字:“顾凭。”
顾凭?
围观的人里,有些不知道这个名字,左右交头接耳地打听。知道他的那些人,眼都瞪圆了。
这,这是个男人啊?
他们以前可没听说秦王殿下还是好男色的。但是想来想去,似乎关于秦王殿下好女色的传闻,也是没有。陈晏身上,跟他性情冷酷一样传得人尽皆知的,就是他一贯不好这些。
原来他心尖上的人,就是这个顾凭?
听着周围越来越大的议论声,中年男子满意地一笑。
他徐徐道,:“要我说,这秦王也是个多情之人。当初隐帝幼子逃到远西城。本来秦王已经率冠甲军把城池团团围住了,马上就要把那隐帝幼子和他的党羽给一网打尽。但是,就因为顾凭郎君落到了那人手上,被用刀抵着脖子威胁。秦王便宁肯自己退兵八百里。这才叫隐帝幼子又给逃了出去。”
虽然天下承平了几年,但民间关于这位天资卓绝,不知所踪的前朝皇子,各式的传闻都不少。
一时间,哗然声更大了。
看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论起顾凭和陈晏,中年儒生慢慢退出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