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48)

　　他怎么能怨，怎么敢怨。这个人懂他灵魂深处的所有恐惧和怯懦，愿意把本命剑给他，愿意舍弃修为救他，即便永远不收他为徒，他又怎么可以有嗔怨。
　　太阳不需要他的崇敬，他却需要崇敬太阳。
　　他发觉自己是如此贪婪，有了这个拥抱，他还不够，一旦被剑神眷顾过，他便难以割舍。剑神的发梢隐隐约约拂在他指尖，分明是冷凉的，他却感觉那就是火，他感到自己像要去抓一团火。火没有实体，若有若无，却能把他的心烧得烈如燎原。
　　他又是如此狼狈。层层盔甲，层层溃不成军，只剩□□、弱小、真实的他。他原本想以最体面的方式离开世界，却在众目睽睽之中倒在剑神身上。他所有因恐惧生出的傲慢和自尊，都在这里破灭。
　　最终，他的手轻轻缓缓地，碰到了剑神的脊背。那里也有无比坚硬的铁甲，可他的心从未如此柔软。
　　剑神没有训斥他。
　　他想他抱着卑劣的侥幸心理，居然趁自己的弱小来博取剑神的怜悯，做一些原本都不敢想的事。剑神不该怜悯他的。
　　下一刻，剑神的手拍上他颤抖的脊背，像是在安抚他。清冷的声音近在咫尺，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传入他的耳朵：
　　“恭喜入道。”
　　林煦的眼泪落下来了。他何德何能，值得被这样关切，被这样包容。
　　按理来说，每个踏上仙途的人，都可以被称为入道者，然而对他来说，别人说的都不算。他只是等着剑神说这一句话。
　　他三岁就会挥剑了，可是直到剑神把碎星抛给他的那一刻，他才恍然惊觉，仿佛之前从来没有拿过剑，只在剑神的那一句肯定之后才是他挥剑的伊始。
　　从旁人的视角看去，他们无疑是在相拥，可是无人能说出半个字。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超乎任何人的预料，他们的头脑已然一片空白。陆成南张大了嘴，他想说点什么，可最后什么也说不出。
　　白水鸿的气海在不断膨胀。尽管剑神的灵气险些把他剐下一层皮，他隐隐感到自己即将突破，心中不由生出窃喜来。
　　他的圆满金丹终于要结成元婴了。
　　此时修为的吸取进程接近尾声，天上的雷云越发聚集起来。待他破境之时，将会有两阵天雷分别劈向他和小师尊，一道是他的突破渡劫，他前世已经经历过，不会有多强烈，另一阵则会让小师尊……
　　突然天上的电火劈向林煦。灵气吸取猝然终止，白水鸿还没反应过来，剑神的碎星重剑刹那出鞘，迎着天雷劈碎了那骇人的电光。
　　银白的长发在剧烈灵气的乱流中飞舞，他的面具折出刺眼的光辉。紧接着又落下连续的电火，每一道的直径都比场地还要粗，但凡有一丝落在地上，整座幽兰峰都会被削平。
　　台下众人终于想起来要逃跑，可他们的双腿仿佛被凝固住了，双眼望呆滞地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有谁见过用剑劈碎天雷的奇景，那杀人的电光中，剑神的剑刃所及之处，空间都仿佛扭曲，那浩荡的天雷一碰到他的剑就化为虚无，像是被吞噬到了别处。
　　一时间众人只觉呼吸都困难，每次电光都要降到他们头上时，就烟消云散，尖锐的闪电拉扯出众人直面生死边缘的心跳。强烈的寂静之中，只有天雷的轰鸣声，还有夹杂在其间白水鸿的尖叫。
　　落在白水鸿身上的雷倒是准确无误，把他劈得内脏都快碎了。
　　白水鸿浑身冒起黑灰的焦烟，前世他突破元婴的时候有这么强烈的雷吗！？

第39章    出世修道·三十九
　　白水鸿口吐鲜血地跪在地上，可是无人能救他。
　　他暗恨地想，莫非是他前世过于惊才绝艳，所以苍天都嫉妒他，要惩罚他死在这里！
　　可是苍天无情，没有妒恨，更没有所谓的惩罚。
　　修士就是追寻天道之人，真正的天道处在与尘世截然不同的高维空间，若修士以肉体凡胎跨越不同的空间，逐步走上通往天道的台阶，那么每当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提升一个大境界，就会引发修士周围空间发生剧烈变动。
　　空间产生的扭曲和摩擦产生了雷劫。修士若是能挺过去，便是进入了新境界，若是不能，轻则修为倒退，重则当场毙命。
　　白水鸿的身体被接二连三的天雷贯穿，剧痛之中，他愤恨地看向剑神。
　　强烈怀疑剑神用了什么手段，把林煦的天雷引到了他这边。他原本的天雷本该只有一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剑神确实没有接住天雷，他只是用剑扭曲了天雷所在的时空。天雷他是不会接的，不管是何种境界的修士，生接天雷都要吃苦。天雷不得不落下，至于落在何处，就是他的剑说了算。
　　剑神朝半空飞去，迎着那电火挥剑，风姿猎猎犹如天神，林煦眼中的世界只剩下黑白电火的交织，唯一的色彩是剑神凌厉转身间那紫色的眼眸，惊艳绝尘。那雷足有七七四十九道，剑神全数化解。
　　尘埃落定时，没有一道落在林煦身上。
　　剑神落地收剑，眉眼尽是冰冷的从容。他从漫天风沙中走来，宛如活着的神迹，朝林煦伸出戴黑手套的左手：
　　“起来。”
　　林煦这才发现，他原来早就已经双腿失力地坐在了地上。
　　虽然一丝修为未损，毕竟心神大耗。他有些受宠若惊地伸出手，握在了剑神的掌心。剑神一用力，把他拉了起来。
　　白水鸿心痛又嫉妒：小师尊怎么能握别人的手……！
　　他挨了整整五十下天雷，除了他自己本来要渡劫受的那一道，其余四十九下原本都该是林煦的。
　　他躺在地上，宛如一条干枯的鱼，仅仅剩下一口呼吸还吊着，气若游丝。
　　受了眼前这样的刺激，又呕得吐出血来。
　　剑神没有情绪地瞥了他一眼。
　　那样的天雷寻常修士挨了一下就会死，此人居然被劈了五十下都还全须全尾。还能用肉身全部吸住了雷，未让雷火损伤幽兰峰，只是修为倒退了三阶小境界。
　　果真是气运之子，命硬得很。
　　白水鸿不知剑神所思所想，否则真的会被当场气死。他半死不活的，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下去了。
　　经过人群时，他都能感觉到众人对他投来廉价的怜悯目光。
　　他恐怕已经成为了整个登剑阁的笑柄。
　　今天不仅没借着小师尊的修为涨功，平白无故从金丹圆满跌到了金丹七阶，那个剑神到底和他什么仇什么怨！
　　最糟的是，他的余光隐约看到小师尊站不稳……再次歪在了剑神身上。
　　白水鸿双目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林煦站不稳是真的。
　　可是他想倒在剑神身上也是真的。
　　或许是他看上去状态真的不太好，脾气很坏的剑神居然没有叫他“滚”。
　　下一刻他的呼吸就凝固了，剑神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在众人的惊呼之中，踩着剑乘风飞走。
　　林煦心头大惊：……他可从没这么想过！
　　他的心脏加快跳动，高天流云下的风呼啸着刮过他的耳朵，远比不上他胸腔里的轰鸣。
　　他有些赧然地缩了缩长手长脚的身体……毕竟他的个子还比剑神高一些。剑神又是一记冰冷的眼刀掷下来：
　　“乱动什么？”
　　他不敢了。全身保持着僵硬的乖巧，老老实实，被剑神带回了桃花山居。
　　药师峰不能住除了剑神以外的人。先前道阳给剑神和玄正在桃花山居准备了小屋。
　　按道阳的话说，他俩只能是小屋，不能是大屋，因为大屋已经给他住了，让他俩将就。不过道阳的屋其实并没多大，修士若是睡的屋太大，气就散了，只是调侃而已。
　　玄正仙君常来，剑神却从来不住。今天剑神是头一遭来看他这屋子，还算干净。
　　一张窄床，一个柜子，一副桌椅，墙上开两面窗。他把林煦放在床上，年轻的剑修脑袋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林煦也不想睡的。
　　他还想多感受一会儿剑神的气息，他怎么舍得睡。
　　可是他今日实在耗神太过，半点不由他，刚和剑神的身体分开，他就被扯入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