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39)
度灵抬起蓄着长长淡红色尾甲的纤纤玉手:
“明芳,早就和你说过,你不要这样急躁。急是入不得仙门的。”
明芳的语速还是那样快且一语中的:
“您的姐姐疑似被任华平织在布料上给某个外门弟子穿,现在那个外门弟子晕过去了,任华平被剑神重伤,长老院的人已经收押任华平,掌门人在等您的意见。”
说是掌门人在她,其实整个登剑阁都在等她。
“哐”一声,度灵长老的茶杯掉落在地。
她平淡的风度刹那间荡然无存,震惊站起:“你说什么?!”
度灵长老乘上仙花宝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飞向牡丹峰,议事楼的烛火亮了一宿。
堂下整整齐齐跪着几排人,均是涉及过丝绵原料采织及裁剪环节的仆役和弟子,已经轮番审过。
审来审去,事情经过就那么些,那些弟子表示他们只是采购了任华平要求的原料,对织魂的事完全不知情。
任华平面色灰白地躺在地上,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勇气。他感受着周遭众人谴责的眼神,逐渐屏蔽了自己的五感。
只要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就不会痛苦。
直到他看到一个红衣身影从天边由远及近飞来,那身影和他的师师姐有七分相似,一瞬间他看错,眼神亮了一瞬。
突然那身影如闪电就到了他跟前,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抬手就是一记削骨搓皮的耳光!
度灵长老的掌中饱含滔天的怒火,把他的脑花险些打成碎渣。
同为元婴期,元婴初期和元婴巅峰的修士有云泥之别之别,她只用再来一掌,任华平就会当场暴毙。
“任庭,谁给你的胆子!”度灵在看见任华平的瞬间,她心里闪过了八千种残酷的死法,恨不得都在任华平的身上实现,“你怎么敢这么对我姐姐?!”
任华平的脸夸张地肿了起来,他一言不发,犹如一条死鱼。
度灵真的想掐死他,可这么掐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她愤恨地把任华平重重摔在地上,抄起旁边的凳子就往他的身体砸去。
满座骇然。
谁也没见过平日里最是文静纤柔的度灵仙子这般模样。她甚至不想动用她最引以为傲的仙针法器,只想用这最朴素最粗暴的办法,把任华平一下下砸死。
在她眼中,这种人只配得上最没有体面的死法。
任华平挨了几下砸,身体寸寸变成肉泥,忽然他痛极而笑,他狂笑起来:“你永远不知道她有多爱我。让她知道自己的亲妹妹居然这样折磨我,她不知道多伤心呢。”
度灵一愣,她猛然一回头,掌门和满座的师兄都面带惋惜地看着她。
他们不是在可怜任华平受苦,而是在惋惜她的道心受损。
带着恨意虐杀他人是多么损伤福德的一件事,可是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她。
因为他们都知道,福德损了还可以再修,可她若是出不了心里这一口气,余生就再也好不了了。
大堂中央一方黑木桌子,上面寂静地摆着一叠手帕。
任华平织出的魂,除了他本人,只有高他一个大境界的修士才能看出来。度灵本该是看不出来的,可她突然间泪如雨下。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乌黑的眼睫颤抖起来。
血脉的联系胜过一切法术,她本能地就知道,那是她的姐姐。
模糊的泪眼中,她隐约看见那叠手帕上浮现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已经容颜尽毁,她依旧觉得无比亲切。
那脸庞怪异,却很温柔。
无声地凝视着她,叫她的名字“碧绢”。
她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丑,强作坚强地擦掉眼泪,那脸庞就消失了。于是眼泪再次涌出,她只想再看一眼姐姐。
可是这次姐姐没有再出现了。
度灵清醒地自责。她为什么会想要在一叠手帕上看见姐姐。
姐姐怎么可能会甘愿在手帕上与她相见。
度灵是任华平平生最讨厌的人之一,他的师师姐在生前就因为比不上这个优秀的妹妹,遭受过多少非议,害死师师姐难道就没有度灵一份?
反正他已经快要完蛋了,不如临死前再刺激一下度灵:
“你要知道,女子一旦嫁人,就是夫家的人了。她已经是我的妻子,和你再没有关系,你这么生气干什么呢?你那时反对她嫁给我,有用吗,她听你的了吗?你管不着她,哈哈,哈哈!”任华平疯癫地笑道,“可见在她眼里,我永远比你重要!”
度灵一脚踩上他的脖子,任华平立刻发不出声音了。
这看似小巧的绣鞋有杀人的力量,她缓缓用力,却又不让他立刻死去,让他在生死边缘挣扎。
“什么夫家的人,什么谁的妻子?她不是谁的谁,她只是她自己。她活这一世,她爱看重谁,那便看重谁,我管不着。”度灵秀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个轻蔑而悚然的笑,“就像我爱折磨谁,那便折磨谁,你也管不着。”
她再次抡起椅子,一声声木头砸上□□的闷响,血珠飞溅上她秀白如玉的面庞。她的眼睛冷静得可怕,一眨也不眨。
众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有的弟子吓得当场腿软,跪坐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袭璎长老出声劝阻了:
“好了,度灵,在这里就住手吧。”
度灵素白的双手满是鲜血地垂落。
她还没彻底杀了任华平,只是让他变成了一个筋骨尽断的废人。
任华平嗤笑于袭璎长老那无用的医者仁心。
在这里救下他又有何用。反正他已经生不如死。
可人都是喜欢活着的,他隐隐看到了一丝希望。
接着袭璎长老说:
“牡丹峰上不许见死人,上次悟执仙君在这里杀了一个哑仆,牡丹峰做了好久的法事才转了气运。你不能再给掌门添麻烦了,要杀,你把他提到我的仁穗峰去杀吧。”
任华平差点一口血又喷出来,可惜他现在已经无血可吐了。
他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强烈的侮辱,当他是畜牲吗,就随便提来提去地杀?
度灵长老听得好友如此说,只摇头道:
“他也配死在你的仁穗峰上?”
众人都是感慨,这任华平也是惨极了,活又活不了了,死也居然没个地方去死。
白水鸿提议道:“毕竟他也是爱妻心切,当时那位师师兄在甘草峰上去世,不如就让任峰主也死在甘草峰……”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度灵长老无比锋利的眼刀。他印象中度灵长老从不生气,没想到愤怒起来如此可怕,他惊得往后一缩,暗骂度灵平常的柔弱美丽果然都是装出来的。
然而,还没等度灵长老骂人,掌门就叹起气来:
“这不妥吧。那名受害的弟子还在甘草峰休养,那里也见不得死气。”
提起秦月宁,掌门倍感自责。
他作为化神期修士,分明之前已经隐约看出了端倪,只是因为不确定自己看得对不对,差点害死这位弟子。
要不是剑神细心,袭璎长老诊说,秦月宁再穿那衣服迟早走火入魔。
可真的是他一时犹豫之错吗。
掌门反思道:不,他最大的错不是犹豫。
是根本没有把外门弟子放在心里,否则他当初一定会再多问两句。
一直以来,外门都是登剑阁边缘化的存在。除任华平以外,峰主及以上的修士一年到头都难得去外门一次,门内风气更是事事以内门为先,对外门关注甚少。
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一定是祖师爷在警醒他,作为掌门人,必须珍视每位弟子。且不论他们日后修为造化如何,而是把他们作为每个活生生的人去珍视。若是弟子修行路上自己陨落也就罢了,要是被他人所害,他绝不能姑息。
众人也知掌门心里介怀此事,便也不好再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犹豫要不要站出来把任华平这个晦气的东西接手到自己的峰里,好替掌门办结这件事,但又觉得实在太晦气。
这时,方才一直沉默的剑神说话了:“我来处理吧。”
众人听闻,都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