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151)
剑神赧然:“你找骂是不是。”
“你骂我吧。”林煦就赖他身上,“你好久没骂我了。”
白水鸿崩溃了,他的双腿脱力弯折,颓然跪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筋骨。
怪不得师尊断情绝爱,从不接受他。
原来师尊早已在年少的时候深爱过一个人。
虽然不理解,但他大致明白剑神对剑修的诱惑是多么深刻。
而百年之后,世上没有剑神,剑神是一轮早早死去的月亮,而年少时的爱恋该是多么刻骨铭心、奋不顾身,最终也成了师尊心头永恒的挚爱。
他到底要怎么才能战胜一个死人。
白水鸿哭了,跪在地上流泪。他从没见过师尊竟会有那样深陷爱恋的神情,从没见过师尊会如此呵护一个人,眷恋一个人。那样珍重的疼惜,全然不是给他的。
他看见了现实,不想再看了。现实太痛,他突然开始怀疑他为什么要生到这个世上。在这剧烈的痛楚中,他生出了恨,他不仅恨小师尊,还想让小师尊也恨他。
既然他们之间注定没有爱,有恨也可以,总好过一片虚无。
他的生命里不可以再也什么都没有了。
第121章 苦海天机·十五
接下来的日子,白水鸿静默到了极致,极致到了反常。
他开始闭门不出,发了狠地捣鼓那些梦矿。
对外岑辛和岑甘只说他身体不适。林煦说要不要请大夫来看,姐弟两个说不用了。
换了以往,能得到小师尊这样一句问候,白水鸿一定是开心得要飞上天了,可如今他只剩下了刻骨的恨。
他要小师尊永远属于他,然后由他来杀死剑神。
林煦虽然觉得不请大夫不妥,既然“慕容公子”坚持,便作罢了,只说请慕容公子保重身体,若有不适就及时相告。
他正要走时,岑甘追上来几步,摘下面纱,注视着林煦:“林公子。”
林煦以为他有事,停下脚步等他说话。
结果等了好一会儿,岑甘也没说任何事,只是看着他。
林煦隐约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可是想不起来。
“还有何事?”
岑甘踌躇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问:
“林公子认为在下相貌如何?”
林煦奇怪:“为何要问我?你相貌如何与我没有关系。再说世人美丑,也不该由我评断。”
听罢,岑甘讷然半晌,忽而一笑:“也是。”
然后他转身走了。
自从变美以后,有时他不戴面纱走在街上,行人就会屡屡看他,或是赞他一声俊俏。出去买东西的时候,会有人多给他塞东西,他接收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善意。
但是在这个人眼中,他始终什么都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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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煦和剑神一起折院中的梅,想着今年再做几个香囊。
仆人通报说,门外有客人来了。
林煦问是个什么人,仆人说不知是什么人,穷困潦倒,模样像是快死了。说着好听叫客人,若不是那人还背着一把剑,他就以为是叫花子给打发走了。
林煦让快请进来,大惊之下,发现是道阳仙君。
道阳手中抱着一个坛子,脸颊凹陷憔悴,身体里的气都快没了。
一见着林煦和小蝴蝶,仿佛弦松了,登直往下倒去。
林煦和剑神把他接住,道阳还醒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用叫医,他还好得很,结果屡次挣扎就是站不起来。他被人扶着去洗漱更衣,然后抬到床上去。
道阳还是不肯躺下。
他坚持要坐着,脊背靠在床头,双眼透支地亮,好像一合眼就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不见,胳膊抱着那个坛子从未放开。
道阳仙君回忆那段漂在海上、泊在风里的日子。
脚下没有稳固的大地,他和玄正像两片脆弱的浮萍,拼命牵着手,以为这样就不会消散。
他们终究还是没能找到梦想中没有人的岛。
除夕时分的夜晚,海面上没有月亮,下起了无边无际的暴雪。玄正狂躁着,去咬道阳的脖子,就在他快要咬到的时候,硬生生用自己的左腕塞进嘴里,把骨骼咬断了。
道阳被扑在那摇晃的海上,不停地抚摸玄正颤抖的脊背。玄正冰冷的眼泪砸在他的脸上,浑身痛得快死过去,忍住了魔族的本能。
爱是战胜一切。什么天命的野性,在全然的爱面前都不值一提。玄正声嘶力竭地哭泣,他想他们会不会就这样死在无人的海面,变成下一个海中巨怪的食粮。他死了不值一提,可是为什么李琭也要一起。
清醒的时候,他一遍遍地问李琭他们是什么关系,李琭说他是他仅存的家人。玄正就说那小蝴蝶呢,那师尊呢,李琭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眼前的唯一。玄正说可他们每个人都是你生命里无法取代的唯一,李琭说是的,可是这个当下我和你在一起。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时间在这片海域上失去意义。他只想全然珍惜和玄正在一起的每个瞬间。
有时玄正抱着李琭,失去理智地呓语,说我爱你,第一次见面时就爱你。
李琭说那不是爱,你不小心快掉下飞仙索的时候我拉了你一把,那只是你在惊险之后的感激。
李琭还说,修仙人不该有情执,不讲爱恨,因为爱恨都是觉受的幻象,碍着人走向天道。
玄正不听:“可我已不再是修仙人。”
道阳于是给出了和那日几乎别无二致的回答:“那你爱吧。”
他允许了。
就算他不允许又有什么用。他只能管自己的心,又怎能管住另一个人的心爱不爱谁。
实在疲乏的时候,李琭就靠在玄正身上睡觉。玄正说你怎么敢睡的,你不怕我吃了你。
李琭迷迷糊糊说随便,那你吃吧,不要吵醒我就行。
玄正磨着牙,快被李琭不经意的洒脱拨弄疯了。这苍穹之上高远的星河,都不及李琭这逍遥的灵魂难以采撷。
他们不记得太阳升起多少次,唯有看着月亮盈亏。月亮最圆的那一晚,大约是人间十五、或是十六,总之,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还在一起。
玄正终于发了疯,第一次吻了李琭。那毫无章法的吻疼得李琭眼泪都快出来了。
飓风和海水不曾将李琭击败过,他快淹没在这滔天的爱之中。
他的唇角破出血色,更加刺激了玄正,他隐约预感到自己会被撕咬入腹,就在这时,血腥味越来越浓,散进风中。
他推开玄正,只见玄正腹部的衣服深了一大片,手里握着刀柄,血汩汩流出,渗入海水。
道阳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体会到了彻骨的悲怆:
“不——!”
玄正哀然一笑,神情里藏着伤感的餍足:“对不起……不能……伤害你……”
“不、不、不——韩以宁、你不能这样。”
“人间啊……何其壮丽……谁能不留恋。可是阿琭……放我走吧。”玄正缓缓抽出被道阳握着的手,慢慢闭上眼睛,“我不后悔遇见你。我只恨我前世业债未消、遭了这罚,是我……配不上你……”
不论道阳再如何呼唤,玄正封闭了气脉,眼泪止不住地没入发丝,他甚至想要从木排上掉落到海里去。
若是能以深海为棺椁,以珍珠珊瑚为陪葬,亦不算亏待了他。
道阳察觉他的意图,死死抓住他的半边身子,阻止他往下滑。海水迅速地夺走玄正的体温和血液,他英俊的容颜变成灰青色,冷清的圆月下飘起了大雪。
道阳紧紧抱住了他。
玄正永远地失去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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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璎长老和尹涟找到他时,他正坐在海边的渔村发呆。
他头也不回地说:
“沈师兄,我没有失踪,我只是在和韩玄正一起游历山河。”
袭璎长老:“那玄正仙君在哪?”
道阳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可惜看到他这双眼眸的,只有面前无尽的海水。
他摸了摸身边的骨灰坛:“他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