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160)

　　“什么不等了？”
　　“等你那未来的师尊出关，你都等了十年了。不过我听说道阳仙君脾气古怪，人家收不收你也不一定。”
　　道阳仙君？林煦觉得脑袋有点迷糊，他印象中他没有这样等过道阳仙君，他想拜的应该是另一个人……
　　“那个、天下第一剑修，是谁？”
　　“还能是谁，还不是你等的那位道阳仙君！你怕不是傻了吧，连这种事都能忘。”
　　林煦朝桃花山居找去。
　　但是遥遥望去，那桃花山居没有桃花。那些桃花全靠道阳仙君的仙气供养，他闭关，那些桃花也跟着闭关。
　　他接着走，忽然那桃花朵朵绽放开来，眨眼间蔓延开，漫山遍野。
　　春风乍起，山居入口处有一位蓝衣弟子盘腿在石头上打坐，束靛蓝发冠，眉眼如画。
　　空中飞舞的桃花如同粉色的雪，拂上他乌黑的发。
　　林煦认出来，那无疑是那个银发剑修，只不过如今看着更年轻些。
　　道阳仙君踱步出来，很不满地斥那蓝衣弟子：
　　“等人哪有这样等的？你这浮夸做派，满门上下都知道了，我久久不来见你，倒是我的不是，你把我置于何地？”
　　蓝衣弟子站起来，朝道阳仙君行礼：“弟子知错。”
　　“……行了行了。”道阳仙君一挥衣袖，瞧一眼那蓝衣弟子，还算顺眼，“你就先给我扫地吧。”
　　“多谢仙君。”
　　“谢个屁，我还什么都没答应你。”
　　他们都看不见林煦。
　　似乎只要他见过了那蓝衣弟子，所有人就都看不见他了。
　　之后，他彻底成为了这个世界的观察者。
　　他观察着那弟子过着重复的生活。在山上睁眼、练功、打杂、睡觉。
　　偶尔下去历练，仍是跟在道阳师尊身边，睁眼、练功、做功德、睡觉。
　　蓝衣弟子击败道阳仙君的那一天，成为了新的天下第一剑修，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全部被那弟子拒之门外，因为他们扰了他的清净。
　　道阳说你这辈子这么喜欢清净，可见你有一世定然是深山里的狐狸。蓝衣弟子说师徒缘分累生累世，我若是弟子狐狸，您就是师尊狐狸。
　　结果道阳把他撵去种了十天的树。
　　某一天，蓝衣弟子救下了一个叫白水鸿的人。
　　白水鸿说要认他做师尊。
　　之后的事对林煦而言无比煎熬。
　　他眼看着白水鸿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囚禁了蓝衣弟子。蓝衣弟子殊死反抗不从，白水鸿就绑来了他的亲族好友——林煦认出，那些全部是自己的亲族好友。
　　不全是熟人，有些与林煦只有点头之交，林煦甚至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蓝衣弟子为了保护他们，自宫以明志。林煦喊着：“不！”可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形质如同幽灵，什么也无法阻止。
　　待白水鸿放走人质，蓝衣弟子拉着白水鸿同归于尽了。
　　“不——！”
　　林煦眼前重新变成漆黑一片。
　　再次恢复光线时，他又看见了那个安静坐在石头上的蓝衣弟子。
　　这次也一样。不论他说什么，那蓝衣弟子仍旧什么都听不见。他唯有看着一切重新轮回。
　　时光的速度越来越快，林煦只觉得他被时空的漩涡裹挟，无数记忆的纽带织成海啸，朝他张开大口。
　　最后他眼前的画面停留在第十万世。
　　那人灵脉爆毁，发丝变得像雪一样白，奇迹般地没有死。他拖着残破的躯体逃出来，林煦屏住了呼吸，祈祷他千万要活下来。
　　正在这时，白水鸿的奴仆葛枣儿出现了。
　　葛枣儿刺了那人一剑，把他踹下了深渊。
　　林煦飞扑下去，和那人一同跳进深渊。
　　出乎意料地，深渊的黑暗并不能阻挡此时林煦的目力。
　　他在漫长的下坠过程中，一直注视着对面的那个人。
　　那双眼睛慢慢变成了和深渊一样的紫色。
　　就在这时，那人双目如镜，同样映出了他的影子。
　　无尽的下坠中，那人朝林煦伸出手，林煦牵住他的手，发现他们的手竟然能触碰在一起了。
　　那人带血的脸颊安静地露出浅淡的微笑。
　　“别再重复我的人生，你是我不曾活过的样子。”那人说。
　　“什么？”
　　“替我活下去吧……”
　　即将坠地的瞬间，那人拥抱了林煦。他把林煦死死护在怀里，自己摔死在了深渊的最深处，脊骨和肋骨近乎粉碎。
　　“不要、不要……不要！”林煦终于崩溃。
　　苦海镜幽然现身：“醒醒吧，这就是现实。”
　　“我不承认这个现实！”
　　“不承认吗？你分明很承认。身为修士，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人们身边的现实，都是人的心念所化。所有的痛苦，都是一场礼物。你要仔细思考他的死亡给你带来了什么礼物。”
　　“痛苦只是痛苦！”
　　“这里是你信念的世界，是你的心制造了他的死！”
　　“我不接受！”
　　“可笑，不接受你又能怎样？”镜子说，“所谓人生，就是接受一个又一个的无奈，只要有所求，就会有无奈。你不如和我一样，待在这安稳的永夜里，这样就再也不会无奈了。”
　　没有边际的黑暗里，林煦的额头贴上那人冰冷的额头，颤抖的手指抚摸他的脸，恨不能把自己的命分给他一半。
　　如果他死了……他是不是就能和这个人永远在一起了。
　　他们终将在永恒的天道里相会，若是不能，那便在永恒的毁灭中相会。
　　他这样相信着。
　　下一刻，林煦停止了呼吸。
　　=
　　他的灵魂是一团小小的光球，飘浮在光怪陆离的地方。
　　有两层云，下层是金色光芒织就的云，上一层是七色虹光织就的云。他见到不远处一个光球灵魂，本能地飞了过去，刚要和那人说些什么，忽然间两个灵魂碰到了一起，变成了同一个灵魂。
　　刹那间十万世的记忆涌入林煦的灵魂，记忆与记忆之间摩擦发出尖啸声，他感到灵魂快要分崩离析。
　　这个过程尽管痛，灵魂却不觉得苦。
　　山崩海啸的震撼过后，林煦的灵魂中只剩下圆满的平静，他生命中缺失的部分终于被补齐。
　　他终于知晓了全部的真相，他的过去、当下和未来。
　　剑神不曾骗他。
　　他与剑神之间真的是左手与右手的关系。
　　左手只有这么一个右手，此生无二。那是造物的天经地义，他们走向合一就是命中注定。
　　他终于成为了完整的他本身。
　　此刻，累计十万世修为编织而成的阶梯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层层阶梯从金色的云层开始，穿透虹色的云层，那阶梯最终将他引到一扇白珍珠色的天窗前，走入其间，是白茫茫一片的光海。
　　梯子还在不断延伸，向着更亮的方向。
　　最后林煦来到和他灵魂同样璀璨的本源面前，那是一团至纯的巨大白光。
　　他进入那光之中。
　　天道就在白光的最深处。

第129章    苦海天机·二十三
　　林煦停止呼吸的瞬间，道阳忽然警觉，把林煦放下来检查他的状态：“小弟子，你怎么了？”
　　林煦没有反应。
　　庞大结界里巨大的黑色野兽还在发狂，它打不破剑神的光球，也思考不出自己到底算什么，最终它决定把那光球吞进肚子里。
　　“你快醒醒！”道阳仙君叫林煦。
　　白水鸿叼住那光球，张嘴仰头，艰难地往喉咙里咽去。
　　那光球没有表面看上去柔和。事实上它每一缕的光芒都是剑刃的形状，随着白水鸿肌肉每一丝轻微的蠕动，都能把野兽的舌头扎得鲜血淋漓。
　　如果它真的吞下去，那光球会划破白水鸿的食道，它会死。
　　但是它已经不在乎了。
　　反正它的存在本身就没有意义，只有搜集世上的一切它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抓取就是证明他自己的唯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