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识酒沾唇(66)
而现在,第79次,3号一反常态,弃用了荆年的身份,是有了更具胜算的计划么?
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也不知道什么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柏霜更加不会去思考这些,他本应去找柏少寒传来的灵鸽,但眼下,剧情都被暂时抛到一边,当务之急,是定位3号的位置。
我竟然忘记了,一款游戏除了NPC和玩家,监管者也必不可少,即“GM(gamemaster)”。
过去,监管者常常是真人任职,但随着技术发展,逐渐由虚拟角色(NPC)取代。
一方面省事高效,另一方面,虚拟监管者自身也是游戏剧情的一环,未检测到违规操作时,和普通NPC无异,有自己的设定和故事,而履行监管功能时,又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游戏平衡被破坏。
柏霜就是监管者。
对荆年的过分关注,是因为误将其当成3号,需随时阻止他违反规则。
同样,3号在过去78次轮回里,和柏霜相处的融洽,也是一种骗取信任的方式。
不管怎样,这招金蝉脱壳,他成功了。利用荆年拖延了足够多的时间,监管者如今才意识到不对劲,为时过晚。
毕竟升级成先知的3号,可以自由穿行现实与游戏,搜寻踪迹的难度大大增加。
果然,只见柏霜也用扇骨划破手指,伤口比我深得多,血液大量渗出,再丝缕错开如蛛网,勾勒出错综复杂的巨大地图。
小小的“叁”字被纠缠其中,非但不像自缚的蝶,反而隐隐有破茧而出之势。
【目标定位失败,请稍后再试。】
他皱着眉头将血网挥散,下定决心要将3号找出来似的,飞远了。
……
看来他要忙活一段时间了。
我独自回到马车上,荆年没问柏霜的去向,倒是我忍不住想倾诉方才的见闻。
“柏霜,他其实是——”
然则“监管者”三个字,明明到了嘴边,却无法出声。
是游戏的保密机制,监管者必须隐藏在NPC中不被轻易发现。
荆年面上不显疑问,平静道:“我知道他有问题。”
“那我之前就说了啊,你为何装作听不懂?”我气鼓鼓道,“分明就是信他不信我!”
荆年垂眸,袖中传来鸟啼声,一只玄墨色的鸽子从中飞出,落在桌面,所经之处留下业火红莲的烙印。
原来灵鸽早就被藏了起来,所谓感受到气息只是支开柏霜的谎话。
他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信任柏霜。
“或许师兄会觉得我满口谎言,极其虚伪,但我是靠说谎活到现在的。”荆年摸着鸽子的尾羽。“从小到大,柏霜就像一只眼睛,永远跟在我身后,他天赋异禀,世间没人能跟上他的速度,我自然也甩不开。我认为,他一定是听从了谁的命令监视我,虽不知那个人是谁、想做什么,但我必须随时提防,不能相信任何人。”
何等敏锐的直觉,哪怕他并不知晓这是个游戏世界,却像手握剧本一般,洞悉自己的命运。
但我无法告诉荆年,监视他的从来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游戏的规则。
在这个世界,规则比神明更全知全能。
荆年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
他不愧是3号为自己量身打造的角色,和原主太像了。
从面容到秉性,百分百相同。
严格来说,两者之中,一个是现实的真人,一个是虚拟的数据。
但在游戏的维度里,附加上轮回的概念后,他们可以被视为同一个人的过去式和现在式。
前者是还未经历轮回的荆年,冷静多疑,工于算计。后者3号也不遑多让,甚至将过去的自己都算计了进来。
真是充满了荆年风格的计划。
我默默在荆年对面坐下,是柏霜先前的位置。手掌覆住他手背,虽然没什么用,但我想让他知道,我在努力与他感同身受。
因为,他比我想象得更孤独,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在他身后,连相对最信任的人,都只是履行监视职责的GM。
荆年瞟了我一眼,只抽出手,开始解绑在灵鸽腿上的书信。
与此同时,薛佳佳的玩家系统发布了新任务。
【请阻止角色“荆年”查看渡业宫寄来的书信。】
好突然的任务。
我轻咳两声,道:“那什么,荆年,你能先别看么?”
“为何?”
“因为……因为……”
我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在荆年面前撒谎堪称地狱难度。
眼看着信纸就要被展开,我只得紧拽荆年的袖子,顺势躺倒,正巧马车车轮碾过一块杂石,颠簸中,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凳沿上。
窗帘的挂钩钩住了领口,拉扯间被撕裂开,工整的衣服制式顿时变得浪荡起来。
前面的车夫被声响吓了一跳,探头进来问道:“出什么事……”
话音未落,荆年就用掌风将帘子拢紧,生怕被人看到似的,然后满眼焦急地捧着我的头,仔细检查。
直到确认没有伤口才罢手,荆年冷着脸移到窗外,方才的关切烟消云散。
怎么回事,翻脸如翻书?
目光不解地往下扫去,然后,我明白了。
“呃……需要我帮你吗?就像上回那样……”
“不用,只是破境失败的后遗症罢了。”他无动于衷,任我的视线轻薄。“我默念几遍清心咒就好,你且安静些。”
“那效率也太低了,还是我帮你吧。”
荆年却似应激反应般,狠狠打开我的手,喝道:“再吵,你就出去。”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傻子,什么也不懂,所以不需要你来帮我,这不公平,也没意义。”他的声音里余怒未消,还有浓浓的埋怨。
“怎么会没意义呢?你明明是喜欢的……”我顿了顿,对着他刀刃般锋利的目光,到底还是底气欠缺。“我意思是,至少你的身体喜欢。”
“我不喜欢,别自以为了解我。”他的语气几乎降至冰点,“不过是些勾栏戏子用来讨好客人的下等手段,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学来的,但如果你以为,用一点皮肉上的甜头就能裹挟我,那就大错特错了,还不如直接告知我,你所图为何物。”
又是这样,体温像薪柴在燃烧,眼睛里却是熄灭欲求的寒潭。
二者都没在撒谎。
什么时候开始,不说谎的荆年更加难懂了?
第66章 指节衔接
我缩了缩脖子,有些委屈,我能图什么?不就是为了做个任务,犯得着这么恶意揣测我么?
可惜荆年不是机器,我没法通过系统连接向他解释游戏的事,只能老实道歉。
“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荆年真正需要的,是能助他突破境界的双修道侣,抑或是能知他喜怒与冷暖的交心挚友。
而我连人类的简单情感都只能粗糙模仿。
荆年对于这句苍白的道歉,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
我盯着脚尖,细声又急促地解释着:“我不需要和你对等的公平,也不需要被额外赋予意义,我生来就是被人使用的,但你是否使用我,完全属于你的自由。对不起,我不该干涉你的自由,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先走了。”
说着便要掀开帘子下车。
“等等。”荆年抓住我手臂,欲言又止似的,脸上纠结半天,问道:“很早之前,你就说过,你很好用,也就是说……别人也使用过你么?”
“当然,可多了,不过——你指的是哪种使用?”
详述我的功能,可以写满整整几本说明书。
“就是你方才想做的那种。”手臂上的力道加重了些。
“那倒没有。”
“其他类似的呢?”
“也没有。”
还不是都怪荆年胡来,才开发了那么多奇怪的东西。但人类的癖好极具多样性,我了解不算多,看荆年脸上时晴时阴,没个定数,抱着不被赶下马车的希冀,我试探着补充道:“不过,我可以再学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