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识酒沾唇(18)
果然,人偶稚嫩的声音马上响起,“我刚才明明看到,你去了里屋。”
我慌乱道:“我没看到什么人偶!只看到了你的剑!”
秦属玉愣了一下,问道:“剑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我还以为你的剑是武器呢,没想到……”
他笑了笑,“确实是武器,偃师,赋死物予生息,此剑名为夜啼,既能引魂入体,也能剥离,所以那天我才打算用剑去验证……”他没有说下去,神色有些黯然,“既然师尊已将他收入门下,那便是我多虑了,劳烦你替我向荆师弟道个歉吧。”
道了也是白道,荆年的作风就是仇一旦记下,必报不可,我心中腹诽着答应了下来。
“说起来,夜啼便是我当年考核完不久,去无定崖下召出的神武。识酒,算算日子,你也该去无定崖了。”
无定崖位于天邑城内第二大门派「无定门」,是一处天然形成的诡谲山崖,万年来,无数化神期大能在此渡劫,是飞升者陨落者的必经处。尽管被划为禁地,但每年都不乏有人前来,渴望在此召出一把神武。
不过机缘之事,总归是可遇不可求,如愿者少之又少。
我摊手:“神武什么的听天由命吧,反正给我也是浪费,先通过考核再说。”
秦属玉自然又是一脸真挚地祝我好运,我不甚在意,毕竟此番前来另有目的。
于是我直说了:“属玉师兄,你能不能像赋予属玉鸟灵魂一样,也赋予我?”
“这……”秦属玉没料到我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为难道:“可你是人,又不是死物。”
“谁说我不是……”我差点要脱口而出,但想想也没法让他相信,只得恹恹道:“真的不行吗?”
秦属玉摇头,“一个人体内不能安置双魂。”他见我垂头丧气,又问道:“戚师弟为何会有如此想法?秦某闻所未闻。”
我支支吾吾地胡诌:“因为长老们都说我资质太差,讲的东西我也不懂,所以我想着是不是一体双魂就能有两个脑子了?两个脑子一定比一个脑子学得快吧……”
闻言,秦属玉轻叹一口气,随即我面前多了一片阴影,头顶传来他手心温热的触感。
“没关系,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童女人偶好奇地从他身后探出头,“阿玉,那你今天不雕人偶了吗?”
他起身,走向里屋,打开门锁,捡起夜啼剑收好。手指轻轻摩挲着黑纱的下摆,眼神清澈而虔诚,哪怕他周身气质冷峻,也生出了几分秋水为神玉为骨的柔情。
他无法发出声音的双唇缓缓开合,对被供奉的人偶诉说着最神秘的沉默之语。
我竟然看明白了,秦属玉说的是:“无妨,雕刻人之事心急不得,你且等我回来。”
倒显得我扰了他们二人的清净,再者,老给秦属玉添麻烦也确实不妥,于是我推辞道:“算了吧属玉师兄,我再回去自己看看心法。”
“你无需有负担,我和薛师叔之前就答应过带你来天邑城,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现在就当这份人情晚还了些罢。”
他质朴而入微的善意让我为自己的隐瞒而羞愧,仿生人果然还是不擅长撒谎。
“正巧,我也欠戚师兄一份人情。”荆年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他抱臂站在门前,对秦属玉行礼道。“秦师兄,叨扰了。”
随即看向我:“久久没等到你的纸船,又见秦师兄院门未关,就想着——是否需要我帮忙呢?”
秦属玉也对他回礼道:“不必麻烦荆师弟,夜里凉风大,我自会关好门窗。”
荆年轻笑一声,依然定定看着我。“原来如此,那戚师兄,你呢?”
“我?”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同时也在问我考核的事要不要帮忙。便答道:“不用,已经有属玉师兄在了。”
“使不得,我年岁最小,进宗门时间最晚,怎敢欠着师兄的人情不还?”
他上前一步,凑近我耳边,逐字逐句,寻常的话语此刻却异常蛊人:“戚师兄,给我个机会可好?”
第18章 失眠与苦药
我才知道,原来被低声耳语是这般感觉,晕乎乎的,转眼间,已经和荆年一同走出了秦属玉的寢居。
夏季的夜晚也会有静电吗?我不解,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凉风总算让我清醒过来,问道:“所以,你欠我什么人情了?”
“我欠你?你少自作多情了。”荆年掸开我额发上的碎木屑,不满道:“你怎么有这么多法子把自己弄脏?”
“哦,自作多情的我要回去看书了。”我瞪他一眼,加快脚步。
他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悠悠道:“我教你三件事,第一,想把人甩开的话要选岔道口,不然还是同路。”
“第二,人情两字,本就是交际时用来搪塞的东西,不清不楚。喜欢提人情的人都虚伪至极,所以你少和那个秦属玉来往,懂了吗?”
“不太懂,但我回去后会仔细分析数据。”望着不远处即将消失的「鹊桥」,我催促荆年。“蚀艮峰快到了,第三点是什么快说吧。”
“第三,不可失信于我。”
我知道他指的是纸船,愈发加快脚步,没好气道:“我两个都不想选,弃权不行吗?”
青石板上两行脚步声瞬时只剩其一——荆年伫立在原地安静地注视着我。
沉默令我不安,遂打破。“那我走了。”
“你答应过,不会再丢下我的。”
“只是回去歇息而已。”我莫名其妙,这都什么跟什么?
荆年没有坚持,淡漠道:“嗯,那我也回去了。”
或许是夜色浓郁,令我生出幻觉,仿佛看到他转身的前一秒,垂下眼睫,眸子如同两峰之间的银河,黯淡在厚重的夜幕里。
我猛然想起对荆年允诺的场景,冷却的眼泪比冬雪更凉。终究还是喊道:“荆年!”
他充耳不闻。
我咬咬牙,声如蚊呐道:“汪。”
荆年轻笑:“好,我们走吧,戚师兄。”尾音里满是得逞的愉悦。
我虽知自己被骗,但也无能为力,只得遮遮掩掩跟在他身后,还好无人听见动静。
千万不能被人知道,来自31世纪的新型号仿生人在这里做狗。
荆年的院落摆设十分简单,既不像似荆少爷的华贵,又不似秦属玉的温馨,寝屋里更是除了书桌和床榻什么也没有。
“好空。”我感叹,“我还以为好不容易能住大房子了,你会多置办点家具。”
“没必要。”他适意道:“住柴房和住这里区别不大,我习惯了。”
我难得和他想法一致,空旷的房间加上大窗户,采光良好,适合充电。
荆年也已经在书桌前正襟危坐,我识趣地摊开书本,听他跟我一一讲解。
我本想着他耐心不佳,想着先录音回去再慢慢分析,不料荆年讲得颇为通俗和细致,完全契合我的理解力。
这就是学狗叫的效果吗?真是立竿见影。
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时辰,灯芯在铜盏中静静燃烧见底,荆年起身,施施然挽起袖子更换灯芯,他腕上的鞭痕已经褪成暧昧的淡红色,衬得他肌肤如玉,偏偏手骨的轮廓劲挺分明,于是中和去了几分阴柔气息,一切都恰如其分。
秦属玉今晚才说过,结业考核完,弟子们便会一起去无定崖召出一把属于自己的神武。
我思绪飘远,这双手,会与一把怎样的剑相称呢?
“你喜欢?”荆年陡然问道。
“喜欢什么?”
“我的手。”他笑道,“每次看它,就像狗见了肉骨头。”
“我看你才是自作多情。”我挪开目光振振有词道:“肉骨头好歹还是香的呢。”
话刚说完,我吸吸鼻子,突然发现屋子里弥漫开一股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