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识酒沾唇(111)
是的,游戏只是玩家的一场梦,他们真正的生活是属于现实的,我要做的不过是他从哪来回哪去。
可是,这场梦已经是叁的全部了,他为了这场梦,已经不可逆地遗失了自我、消耗了生命,甚至连真正的名字都弄丢了。
没有人比我更懂那片死寂的黑色雪地有多么一望无垠,没有人比我更能亲身体会他的孤独。
但我还是必须结束他的梦。
并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荆年,为了所有无辜被卷入灾祸中的人。
叁必须为他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这场婚礼注定很特殊,没有宾客,没有亲朋,只有新郎新娘两人。
空荡荡的庭院里,无人举抬的花轿正缓缓驶向喜堂,没有敲锣打鼓和鞭炮,只有琴声悠扬、鱼群游摆云间。
让人感觉朦胧如仙境。
如果忽略云层下涌动的魔气和血河的话。
长老和弟子们远远观望,表情麻木。
我一身凤冠霞披,目不斜视地与叁同步走至堂前,跪下三拜,恍惚听到不知谁的剑掉落在地上,桌上的两只酒杯泛起涟漪。
红盖头被掀起,我对叁露出个笑容,拿起一只酒杯递给他。
《诗经》有曰: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合卺礼是婚礼的重要一环,取一对酒杯,连上丝带,然后新人挽手交杯,丝带缠绕,寓意永不分离。
他接过酒杯,与我轻轻一碰,玉石泠叮,他的目光落在金色的酒液上,突然问道:“小酒,可否再为我识一次酒?”
我抿了抿唇,答道,“仍然是那日与你一同喝过的冬酿酒。”
他浅浅笑了,道:“小酒不知道,新酒就得新识,这酒如今成了我们的交杯酒,自然也得重新识一次。”
我便用指腹蘸上一点酒液,浅尝一口,答道:“还是桂花和糯米。”
“是吗……”叁仍然看着面前的酒,喃喃道,“我还以为,酒逢喜事,会更为甘甜呢。”
我呼吸一滞,不自觉地低下头。
这酒的确就是普通的冬酿酒,里面也确实只有桂花和糯米。
但,叁的酒杯上,却加了别的东西。
耳后的芯片隐隐发烫,只有我能听到的电子音平静而迅速地播报着通知,不给我任何犹豫机会。
【当前任务:五瘟塔。】
【进度:5/5。】
【您已新建设定:中瘟。】
【瘟疫源:普通的合卺酒杯。】
【触发条件:饮下冬酿酒。】
【解瘟方法:无。】
【瘟疫级别:最高(超出春夏秋冬四瘟)。】
【感染症状:立即死亡。】
叁伸手勾着我的下巴让我抬起头来,语气里仍是愉悦的。“小酒,别低头,大喜的日子,总得让我多看看你。”
我缓缓眨眼,道:“嗯,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看,雪地里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人。”
“是啊,真好,本来只有我一个人。”他又笑了,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之前一直不同意总部的建议,使用最新的战地仿生机器人和自己作伴吗?”
“不知道。”
“因为我很清楚,这些AI机器人哪怕模样再逼真,思考问题的方式再像人类,它们的所有言行也跳不开以逻辑树为基础的运算结果,只不过是随着学习的深入,逻辑树的枝条会越来越多而已,对这样的东西投注感情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有些疑惑,因为这些话都是我曾经得出过的结论,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要复述一遍。
“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他们都说你是个痴傻之人,言行颠三倒四,莫名其妙,不讲逻辑,但后来我想了想,所谓痴傻之人,会不会只是因为他们来自另一个体系完全不同的世界呢,所以我认为,把你带去现实,对你是一件好事,虽然也掺杂了很多我的私心。”
“然后我就着手开始了准备,很顺利,你很听我的话,甚至比前78次的你更加完美。”
“但同时,我也想到,这样的你,和我仓库里那些囤积的AI机器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心头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开口道:“3号,你……”
他却截断了我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不如说,我希望你是和它们有区别的,我也一直在证明。”
“我以为证明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驯化你,让你回应我的感情,离不开我。”
“但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
“原来在这个游戏里,真正觉醒的并不是我分出去的那一半精神体,而是你。”
“因为,恨我、杀死我,也是一种觉醒。”
“我不想再被小酒忘记了。”
“所以,如果能被小酒用这种方式记住,倒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话让我僵在原地,手中酒杯一滑,掉落下去,却没有洒出酒来。
叁小心地将酒杯放在我手心握好,再与我手臂相缠、交错,决绝而从容地喝下了他的那杯冬酿酒。
酒杯终于双双落地,四分五裂,断弦声凄厉,黑缎上的金瞳徐徐闭上。
他像睡着了一般倒在我怀里。
【角色“叁”成功感染中瘟。】
【恭喜您解锁全部瘟疫,完成五瘟塔任务。】
任务成功的提示音清脆流畅,我的心情却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反而出奇地平静,还带着一丝怅然若失。
本以为是一场绝情的谋杀,谁知却是心甘情愿的自绝。
的确不会再忘了。
我沉默着脱下嫁衣,把叁扶坐在喜堂中央,用红色盖巾遮住他的面容,没再多看,径直跨过诧异的人群,默念着监管者的名讳联系柏霜,让他快点启动系统权限,把叁的魂魄遣送回去。
诡异的是,柏霜那边的信号亮了一瞬,各种奇怪的杂音交织在一起,我只听到他模模糊糊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晚了”,便断开了联络。
什么晚了?
我眼皮一阵狂跳,不是说将叁驱逐出游戏,荆年的魂魄能量就会被削弱吗……
为什么血水仙开得还是那么灿烂,魔气仍然甚嚣尘上,几乎要将天空都淹没?
只见秘境里那具肉身已经初具雏形,魂魄归位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以瀑布为中心,大地上张开一道巨大的横沟,无数魔物和妖邪如井喷一般涌出,场面十分骇人,洊震长老他们已经做好了备战的准备。
“严守防线,不能让魔气继续侵入人域!”
我被人群推搡着连连往后退,宛如水上的无根浮萍,心头也莫名生出一种无助感。
荆年好慢,说好了让我等他,为什么还不来?
我已经没有依靠的人了。
退着退着,我脚跟被门槛绊到,狠狠摔了一跤。
回头就看见了身后蒙着布的木偶,伏魔印手势。
原来我凑巧到了属玉师兄的庭院里。
内室的门被打开了。
奇怪,属玉师兄已故,谁会再来他的屋子里呢?
我正要起身寻找答案,门外就有一只魔兽张着血盆大口向我冲来。
几乎是瞬间,一股纯粹又浑厚的灵流就从身后飞来,将魔兽粉身碎骨。
我也坐在原地无法动弹,因为出招的人修为在化神期,神识被灵压镇住几乎窒息。
只听到洊震长老将信将疑地喊道:“师祖……是师祖吗……您终于来了。”
那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拂尘扫过我的头顶,道:“起来吧。”
我看着那张五官昳丽到有些雌雄莫辨的脸,同样惊疑不定。“薛佳佳?”
他挑挑眉,朗声道,“五蕴宗掌门,薛臻。”
“不,你就是薛佳佳!”我猛地站起身来,指着他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嚷道。
那是一根造型普通的钥匙,甚至还磨损了不少,它打不开世界上任何的机密宝库,只能打开这扇代表着属玉师兄秘密的破旧小房间。
我可是亲眼看着属玉师兄将他作为遗物交给薛佳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