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识酒沾唇(3)
我抽抽嘴角,果然不管在哪,最热情的永远都是服务业从事者。
“不了吧……”
话音未落,有人从我身旁经过,步履如风,将荷包放在柜台上,比荆公子的要鼓好几倍,那些我心心念念的灵石,从未扎紧的口子里洒出来,钉铛作响。
我的目光本能无法从荷包上移开,上面的针脚整齐,看得出绣花的人手工娴熟,只是图案令人啼笑皆非——一只憨态可掬的鸭子,和上面按着的手极不相称。
这绝对是习武之人的手,修长有力,而他背上所负之剑也证实了我的推测。
剑客很高大,一身玄衣,剑眉星目,方才还在跟我热情推销的掌柜,此刻被完全笼罩在他的身影下,倍感压迫,拿毛巾擦掉额角的汗,讪讪赔笑道:“客官,有何吩咐?几间房?”
来人不答,而是后退两步,将一人请至台前,可惜我的角度不佳,被挡了个大半,只窥得一抹白。白衣广袖的仙长开口,声音清冷,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两间上房,其中一间要带屏风的,周边的房间不要住人。”
“好叻,这就去给您布置。”
“有劳了,我们这次出门匆忙,忘了换银钱,只有灵石。掌柜要是介意,就先记在账上,到时会有人来结清。”
“不用不用,仙长屈尊驾临小店,是我们修来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快请上楼吧。”
仙长并未被掌柜的热情打动,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用眼神无声制止了他的靠近,然后对随同的剑客道:“属玉,我们上去吧。”
我心想修仙的都这么讲究吗?
掌柜此时喜笑颜开,早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虽然眼馋那些灵石,也只能离开,才后退一步,脚跟就踩到了东西,我捡起来,学着白衣仙长的叫法,喊道:“属玉仙长!你的灵石掉了!”
他像没听见,步子没半点停顿,倒是白衣仙长微微侧首,语气有些戒备,“你是何人?”
“你们东西掉了。”我摊手,掌心的灵石孤零零。
“扔了就行。”他并未正眼看我,侧脸轮廓精致昳丽,竟有些难辨性别。
“那你们是从天邑城来的吗?可以帮我带个路吗?”我又问道,不由上前一步,他的瞳孔却陡然放大,厉声喝道:“站住!”
刹那间,不知何处飞来一根银针,直刺我的面门,我堪堪在离皮肉毫厘之处将它用指尖夹住,同时心口一阵刺痛,第二根针寒光烁烁,映入眼帘。
我意识无比清醒,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下。
半炷香后,我不花一文钱就躺在了客栈里最贵房间的榻上,旁边坐着仿佛年纪轻轻就得了耳背的属玉仙长,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然后被叫进屏风后,拿了根银针走出来,在我手背扎下,不消一刻,我便坐了起来,除了脖子有点僵硬,一切如常。
屏风后传来白衣仙长的声音,“你的体质倒是稀奇,明明没有半点修为,中了我的毒针居然还神智清醒。”
因为是仿生人,虽模拟了神经系统,能暂时被毒物麻痹,但也会将其分解掉,只是时间问题。
我撇撇嘴,好歹先给我道个歉,毕竟白挨了两针。
“怎么?生气了?修行本就是能者为之,你是哪个门派的?怎得只学了如何解毒,却落了基本修行?”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道:“我要去天邑城。”
屏风后一时没了声音,许是这傲慢的仙君在置气。
属玉走上前,用掌心在灯盏的火焰上拢了什么东西,然后他的十指如游鱼一般,灵巧地比划起来,灯盏的暖光将手影映在屏风上,不再是黯淡的灰色,而是镀了层金边,游鱼摇身一变,成了涅槃的火鸟。对方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了,一大一小两只鸟以这方不足几尺的屏风为天地,翩然起舞。
我看得有些入迷,想起方才掌柜那毕恭毕敬的模样,修仙之人果然是很不同的,他们的生活里是没有马鞭痕和死兔子血的。
不知道荆年回去之后怎么样了。
第3章 聋哑人仙长
虽然我看不懂他们独特的语言,但属玉应该是在劝慰对方,白衣仙长再度开口时,语气缓和了许多,“但你也不是一无是处,下次记得保持距离,我炼毒和解毒多年,毒已经和我融为一体,生人要是靠近,识海就会具象出淬毒暗器。”
我抓住唯一能抓住的重点:“下次?”
“是,属玉提议说你能帮我们完成这次出来的任务,事成后就带你去天邑城,你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说。”
我想起昨日听到的传闻。“是山上邪物作祟吗?”
“凡夫俗子,碰着怪事,都叫它邪。与其说是作祟,不如说是中毒。”他问我,“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最毒吗?”
如果没断网的话,我可能知道。
但非要我回答,只得说:“没有解药的毒最毒。”
“没错,就像蛇毒的解药在蛇身上一样,很多毒药往往本身就是解药,但是如果这种毒一旦生效就消失了,那么将会无可解。”
毒消失了人不就痊愈了么?又怎么会无可解呢?我不解道:“世上真有这种毒吗?”
“你只需要去协助解毒就行,别的不要多问。”
白衣仙长这性子真是不敢恭维,但无妨,我也不感兴趣。
于是我起身道:“那,走吧。”
屏风后面的人没动,“我不方便去人多的地方,你先跟着属玉去吧,路上谨慎些,有什么情况先记着,回来禀报。”
“既然不方便,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呢?”
“啰嗦!滚出去,别碍我的眼!”他横眉怒道。
“哦。”
“还有你记着,属玉是我的师侄,他体质特殊,听不见也不能说话,你别烦他。”
我莫名其妙,他都听不见,我怎么烦得到他。
属玉拱手做了个拜别礼,便领着我出门了。目的很明确,是靠近山脚下的民居。
一路无话,腿长的人步子也跨得大,我小跑跟在后,他的袖子被风灌满,剑穗与发丝交缠,侠气满溢,仙气有缺。
许是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他并不难接近,多看了他的袖口几眼。
明明里面什么也没有,是怎么装下荷包的?
他还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思索片刻,从里面变戏法般又拿出个装满灵石的荷包。
一样整齐的针脚,一样滑稽的鸭子,底下还有个不起眼的名字:秦属玉。
我咽了咽口水:“这个,给我?”
他将荷包放到我手上,轻描淡写,并不当灵石是什么稀奇玩意。
我明白过来,灵石对我而言是能源,但对于他们修士而言,只是普通货币,我一时震惊,杵在原地不动。
没有语言交流,他自然不知我为何停下,以为冒犯了我,于是指指前面的民居,又指指荷包,示意我不必拘谨,只当是酬劳就行。
我诞生的时代,可控核聚变已经实现,能源几乎取之不尽。但此刻,我身处这蛮荒之地,这里的人明明拥有更优越的能源,却弃之不用,偏偏推崇什么仙魔之说。
我看着秦属玉,切换出一个标准的微笑表情,然后收下荷包。
何不食肉糜,低电量自动关机的烦恼,只有我知道。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荷包比昨天的更重,所以,秦属玉,也是个好人。
好想回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收到总部的信号?
到了第一户人家,主人开门见到我们,不用介绍,就像见到救星一般将我们请进里屋,一边焦急地念叨。
“自从前几日去了山中打猎,回来后就是这副模样了。”
“昨晚闹腾了半宿,天亮才止住,仙长,你可一定得救救他啊。”
“莫不是真的中了邪……”
窗棂上还挂着冰晶,室内却暖和得诡异,中毒者却只穿了薄薄的中衣,床上的人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被褥皱巴巴堆叠在一旁,他浑身赤红,皮肤上满是烫伤的燎泡,尽管额头上盖了冰敷过的毛巾,但效果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