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识酒沾唇(23)
“师——尊!你——看——见——属——玉——师——兄——了——吗?我——来——还——剑!”
加大音量有效果,但坏处是别人也全听到了,于是才消停不久的议论声又卷土重来。
“嚯,我看不像还剑,倒像以剑传情。”
“戚师兄也太执着了。”
“是啊,都用了秦师兄的贴身佩剑,还不知道见好就收。”
这就是我不喜欢蛮荒人的理由之一,贴身佩剑又不是贴身内衣,大惊小怪。那我还见过荆年洗澡,照他们的逻辑,岂不是得以身相许了?
“成何体统,出门在外,规矩都忘光了?”洊震长老呵斥住弟子们,但数道好奇的目光仍在我身上逡巡。
逐一回看过去,他们或是好奇或是鄙夷。除了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平静下隐含怒意,如薄刃破冰,令人心悸。
还待细看,荆年却已移开视线,神色如常地与同伴交谈。
也许是我看错了,荆年怎么生气呢?毫无缘由。
“你也是,少给我惹是生非。”洊震长老的声音如雷贯耳。我揉揉耳朵,低眉顺眼给他道歉,但一瞥过去,见秦属玉也在,便晃晃手里的剑:“属玉师兄,对不起。”
入门半年以来,我学乖了,哪怕不明白怎么回事,先道歉再说。
秦属玉已不似方才那般局促,半躬身双手接剑。“不必道歉,你没有错。”他仪态端正,行礼间,剑穗与木鸟分毫未动。
他向洊震长老请示道:“那我出发了,师尊。”
长老微微点头,目光定在剑穗上,问:“你还在雕那个东西吗?”
原来秦属玉屋里的人偶,已经不是秘密。
“很久没雕了。”肩上属玉鸟的沙嗓突兀响起。
“当真?”
秦属玉却拍拍鸟头,食指横在唇边,手腕转动。
这是我为数不多知道的手语:别说谎。
属玉鸟缩缩脖子,恢复成青年的声音。“回师尊,是的,还在雕。”
“你这又是何必?都已经来我宗十余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他失神了倏忽,苦笑道:“弟子也不知,要如何才能放下。事到如今,弟子真希望自己是一块木头,雕坏了,还能重来……”
“那你要一直沉溺下去?”洊震长老少见地对秦属玉发了火。“要是真没天分倒也罢了,你还记得带回夜啼剑是哪一年的事么?迟迟不开刃,只知道用它雕那没用的木头,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突破元婴期?”
“突破不了就突破不了呗,属玉年纪也不大,催什么催?你是有皇位给他继承还是怎么着?”薛长老在旁不冷不热道。
“我教训自己的弟子,轮得到你插嘴?”
“您还知道是师徒啊?不知道的,以为您是他爹呢。”
就知道这一老一少碰了面,不出两分钟就能吵起来,一个嫌对方太轻浮,德不配位,另一个嫌对方老古董,冥顽不灵。气氛剑拔弩张,虚空中两方神识交战,灵力涌动,几乎要讲看台的屋脊掀翻。我和其他弟子一样低着头不敢作声,脚下仿佛挂着千钧重物,挪不动步子。秦属玉叹了口气,随即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
“师尊,师叔,请你们莫要争执了,说到底,还是怪弟子无能。但今日大会,应是师弟们大展身手的契机,我的私事不该喧宾夺主。”
洊震长老这才收了神识,但言语中还是忿忿不平。“属玉变成这样,薛长老你难咎其责,知道他要摆脱偃师的身份,当初还送什么木头鸟给他,修行路一开始就被你带歪了。”
薛长老似乎被他戳中了痛处,也不牙尖嘴利了,权当默认。
对峙结束,弟子们终于能出发去会场,秦属玉走在最后,他像一只离群的头鸟,隐忍而沉默。
和他截然相反的,是风头正盛的荆年,他带领着队伍,步履沉稳,胸有成竹,紧跟其后的是柏霜。
一个皎若天上星月,一个傲如松柏迎霜,再相配不过。
我也明白了那天柏霜说的话是何含义,荆年与我,确实不是同路人。
薛长老突然道:“大概主角的命就是比配角好吧,可怜属玉了。”
我虽不解他所言主角配角之论调,但认可后半句,属玉师兄确实可怜,既不像荆年那般众星捧月、一鸣惊人,又不像我一样事不关己、看客心态。他肩上背负着的,远不止一把剑一只鸟,而是洊震峰大弟子的重担,不容半点松懈。
我问薛长老:“为何要摆脱偃师身份?把木偶变成活的多厉害啊,长老又为何不让属玉师兄雕木偶了?”
“当偃师不是什么好事,你以后就知道了。”薛长老不打算细说,他豁达得很,马上就被别的事情吸引,招呼道:“反正你也不参加比试,去帮我下个注。”
“什么注?”
“当然是赌谁拿第一了,记得上届我押了属玉,赢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
“赌博不好。”
“如果赢了,灵石可以分你点。”
我咽咽口水:“能赢多少?”
“上次是十万灵石,看人数的话,这次应该只多不少。”
“行,我这就去,押谁?”
“荆年。”
“你怎么就确定他能拿第一?”
“我就是知道,别啰嗦了,快去快去。”
我找到下注的地方时,已经聚集了一大帮人,小厮们吆喝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名册上根据下注人数排列了许多姓名。荆年较为靠前,但并不是热门人选。
倒是可以理解,荆年一是没有好出身,二是首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哪怕到处都是他天赋异禀的传闻,也总归是口说无凭,眼见才为实。
我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灵石,只觉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第23章 牛郎望织女
规规矩矩在大红色签纸上写下荆年的名字和投注,我依依不舍,将薛长老给我的五万灵石呈上去。
那渡业宫的道人接过灵石,又扫了眼我的签纸,在手中掂量几下,笑道:“这不是五蕴宗的弟子嘛?给自家人下注还真是不心疼,这么多灵石,也不怕都输了?”
心疼倒是真心疼,可谁让自家师尊是个败家子?我扯扯嘴角,见他手中也有一张签纸,便问他:“那你押的是谁?”
他却遮遮掩掩,避而不答,我趁他不备夺过签纸,看到上面写的名字是:柏霜。
“你为什么要写我们门派弟子的名字?”
明明渡业宫也是有派人参会的。
道人劈手夺过签纸,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你知道——我们宫主姓什么吗?”
这个薛长老之前好像提过,我正在脑中搜索,他已经迫不及待说出答案。
“他姓柏。”
“和柏霜一个姓?”
“没错,这姓氏不太多见,因此有传言说,你们宗的柏霜,是宫主的私生子。”
话音刚落,他蓦然惨叫一声,随即竟七窍流血,抽搐倒地,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钟。
方才还在说笑的大活人,转眼就成了尸体,饶是我见多了死人,也猛然一骇。我不敢置信地去探他的气息,掌下一片死寂,除此之外,额头上还多了个印记。
业火红莲。
几名同样穿着渡业宫服饰的侍卫走过来,面无表情道:“奉宫主之命,擒拿散布谣言者,还望道友莫要见怪。”
我机械地抬头,看向瞭望台,红衣男子还是同样姿势,一根手指未动,却能相隔数百米,穿越喧嚣人群,精准快速地扼杀一条人命,像踩死一只蝼蚁。
偌大的会场,都在他掌控范围内,没有一丝声响能逃逸。
我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上限,我还远远未能触及到。
侍卫冷冰冰唤我:“劳驾,宫主有请。”
一抹白衣挡在了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