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识酒沾唇(15)
是我听错了吗?
薛长老见我愣住,慌乱摆手,结果因为动作太大岔了气,咳嗽起来。“咳……你……你就当什么……也没……咳咳……没听到吧。”
真够虚弱的。
方才我一定是听错了,照这里的文明水平,不可能的。
“你自己随便逛逛吧,寢居和公厨都不远。我乏得很,先回去了。”他说完,便快步走了,好似心虚。
我无事可做,仰头一看今儿是个晴天,几朵云孤零零在天际飘着。我和它同病相怜,索性阖上眼在原地躺平,切换成光生电模式。太阳我晒一半,云晒一半。
晒到太阳下山,我才慢悠悠坐起身,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夕阳染成绯琉璃色的漂亮眸子。
“你怎么来了?”
“洊震峰我已经转完一遍了,很好玩。”
“是去了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吗?”我来了兴致,因为蚀艮峰着实没有看头。
“不,是秦属玉的表情很好玩,明明反感得不行,但还要尽好师兄的责任,一一带我参观介绍。”荆年耸耸肩,用他一贯的玩笑语气说道。
能把一个面瘫气出表情也挺厉害的。
“你呢?这里好玩吗?”
“我又不是来玩的。”
“薛长老倒是很器重你。”
说到这个我就不满,“根本不是,他和你一样,不怎么爱搭理我。”
“现在知道后悔了?我可是提醒过你的,在长老面前要抓住机会表现。”
我本应向他解释是电量不足的原因,但是开口却成了:“我不喜欢你命令我。”
“你不想要灵石了?”
“想……”
“那就好好听话,不要给我惹事。”
“哦。”
“关于蚀艮峰,他什么都没和你说吗?”
我想了想,“他就说这里除了我和他,一个人都没有。”
荆年瞬间收敛了笑意,冷声道:“不可能!”
又来了,突然就像变了个人,我心中警铃大作。
“你们两个还在那里做甚?不去用膳吗?”薛长老的声音适时响起,荆年转过头去,假面无懈可击,“薛长老,我们正要去。”
“那你们用完膳后,顺便找找徐锦在哪,我一天没见他,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徐锦?是谁?”
“你师弟。”
“上午还说我没有同门师兄弟呢。”
“你记错了。”他敷衍道。
不对劲,我的师尊很不对劲,他突然冒出来,就好像是为了刻意抛出某个信息。
像游戏里专门负责引出隐藏支线的关键NPC。
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我心绪不宁。
正胡思乱想,荆年已经答应道:“知道了,我们会帮您留意的。”
这里的晚膳很丰盛,且所用食材似乎和普通的不太一样,荆年说都是用的灵植和灵兽。
但这些对我来说都没差别,给机器人吃东西纯属浪费食物。
尽管如此,荆年还是给我夹了很多菜。
“我真的不用吃东西。”
“以你的资质,要修炼到能辟谷需要很久,从食物里吸收灵气聊胜于无,我是为了你好。”荆年煞有介事道。
我压根不信他的说辞,荆年逼我吃东西,就像之前给我穿衣服、擦脚一样,动机都是出于他享受摆弄操控他人的快感。
但我并不是人,所以他的这些行为在我眼里,和喜欢带娃娃玩主仆游戏的奇怪癖好没有区别。
我第二次为自己不是医用仿生机器人而遗憾,上次是生理,这次是心理。
第15章 一号样本有病
用完膳,便开始寻找我素未谋面的师弟徐锦,这个过程比想象中更困难。四处询问,不是没见过就是不认识,只恨不能张贴寻人启事。
最终,我们在泔水桶边找到了徐锦,他抓着一团残羹冷炙往嘴里塞。
“徐师弟?”
他便仰起头,含着食物对我们天真烂漫地笑,这个笑容若是出现在一个稚嫩孩童的脸上,会很治愈。
但要是在一个中年人脸上,就莫名诡异。
没错,徐锦是个长相潦草胡子拉碴的大叔,而且似乎精神有问题,他两颊凹陷,眼珠凸起,活像饿了好多天似的。
荆年很失望,“居然和你一样是个傻子。”
“我才不是傻子。”我瞪他一眼,对徐锦说,“师尊找你,快回去吧。”
“师尊?什么师尊?”他用手臂圈住泔水桶,满脸疑惑。
“我们的师尊,薛长老啊,蚀艮峰峰主。”
“不,他是后来的,我师尊是上一任峰主……”徐锦小声嘟囔了半句,又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放置几天的泔水馊臭难闻,他却视若珍馐。
闻言,荆年也不管他满身脏污,猛然扯住徐锦衣襟,沉声问道:“上任峰主什么?说下去。”
徐锦不敢看他,拼命将头往桶里埋,语无伦次。“火……那天的火好大……我看到师尊站在火里……然后……然后火灭了……整座峰的弟子都死了……”
溘然间,空无一人的蚀艮峰,与荆年回忆里的火海有了联系。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荆年手指收紧,徐锦几乎无法呼吸,濒死时的悲鸣却依然是:“好饿……”
幸而膳房师傅循声赶来,荆年才放开徐锦,而后者在挣扎途中四肢乱踢,将泔水桶打翻,满地狼藉,于是膳房师傅又骂骂咧咧地清扫现场。“怎么又是你?我们宗门可从未短了弟子的吃食,你怕不是饿死鬼投胎?”
徐锦置若罔闻,甚至连地上的脏雪也抓起来往嘴里塞,他胃里好似有个无底洞,成倍于正常人的食量,可依然瘦得形销骨立。他边吞咽,边惧怕地瞟着荆年,生怕再被逮住。
看样子问他是问不出什么了,荆年收敛锋芒,神色平常转向膳房师傅:“您在五蕴宗呆了多久了?”
“少说数十年。”
“徐锦是大火之后才变成这副疯傻模样么?”
“什么大火?一个傻子的话哪能信?”膳房师傅紧张起来,顾左右而言他。“总之……你们下次再看到他,直接绑回蚀艮峰就行。”
接着,他借口有事慌忙离去。
在场没了别人,荆年才刚走出半步,徐锦就哆嗦着往后躲。
“你吓到他了,他很害怕。”我制止荆年。
“你怎么知道他很害怕?”荆年反问。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心跳猛烈,口渴,出汗,神经质发抖,都符合极度恐惧下的应激反应。
不过蛮荒人自然不懂,于是我又补充道,“你也可以感受一下他的情绪……就是共情,明白吗?”
荆年便松手,审视起徐锦的脸,像看砧板上的羊肉。目光扫过他放大涣散的瞳孔边缘,和抽搐的面部肌肉,依然摇头,“我不明白,也感觉不出来。再说,他害怕关我什么事,万一是装的呢?”
“所以你不正常,你病了。”
同时遇到两个精神病这种概率极低的事,为什么就给我碰上了呢?
“我?病了?”
趁着荆年低头沉思,徐锦逃之夭夭。
白忙活一场。
我无奈看向剩下的病患,“那么,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荆年没理我,他似乎因为我的话而满怀心事,一声不吭就走了,任凭我在后面唤他好几遍。
我烦躁地将脚下的小石子踢飞,算了,不配合就不配合吧,反正这病我也没法给他治。
虽然没成功把徐锦带回来,薛长老也没功夫怪罪我,因为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床上艰难喝药,苦得表情都扭曲,白瞎了这么张脸。
秦属玉倒是常来看望他,两人仍旧不爱出声交谈,偏要用屏风,手影一里一外不相逢,双鸟亲密无间若连理,虚虚实实,让人难以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