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及美人俏(190)
长安城外可以陆陆续续听到马鸣声,还有铁甲叮咚的声音。
长安的百姓都在议论着,离城不远处就可以看见许多飘扬着的黑色大旗,旗子上绣着红色的‘苏’字。
苏烈手中如今握着鱼符,天子将西南诸镇托付于他。
军队浩浩荡荡的行走在长安一带,长安城满地白雪,马蹄踏入城内,嵌在雪上发出的声音与踏在青砖上的截然不同。
若先前还有议论声,那么如今是肯定没有了,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位列三公谁敢议论,除非不怕死。
军队进城,这是没有过的事情,而苏烈只是路过长安而已,没人会想到他会进城。
而带着几万大军,无疑是让长安百姓都将心提起来放着。苏烈只带了数十亲兵进城,几万大军在长安城外驻扎休息。
长安城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了,数万大头军就在城外。
辽东一战可不得了,出了好几个大将军,看来郑氏一族要败落了,这是大肃百姓的看法。
苏烈一路飞奔进城,身后的亲兵也跟着一起,这一路畅通无阻,行人纷纷都让道。
像这般作风,苏烈不是第一次。
拐了几条街到了大明宫右边,高阳公主府前。
当苏烈看到高阳公主府出现在眼前时,就惊了一番。
长安落雪,皑皑一片白雪,而高阳公主府与雪相似的白,让苏烈慌了神。
白绫?
又骑着马走近了些,公主府的青铜狮子,如今苏烈在天子赐的马上看着,觉得现在看着没那么高大了。
可是他的眸子还是死定在公主府前的两个白色黑字的灯笼!
公主府发生了什么?
“苏将军,公主里边有情!”
不是公主有事,苏烈遂放了心,于是下马,将缰绳给了亲兵让他们等候在此。
公主府一切如旧,唯一变了的是府内的梁柱上多了许多白绫。
是谁故去了,还是什么…秦王妃是七月末薨的,这应该不是为秦王妃,秦王更不可能。
只有一种可能,十月班师回朝出了两件大事,苟君集之子被处斩,连同国公府几个将领一起。接着是线子告发高阳公主与辩机私通,监察御史李峤派人到会昌寺查探搜到玉枕。
天子便下旨将辩机腰斩于市。
当天,长安城内竟然安静的可怕,无人求情,无人去观看。
绕过前院,丫鬟带他去的是北院。
北院刚到丫鬟就躬身退下了,“诶~”苏烈本想再问她一下关于公主的事情。
终究还是没问,回过身,就看见高阳公主凤冠霞帔,立在楼前,似乎在等自己。
苏烈极少看她穿成这样,大肃礼制,除了皇帝,就连皇后都不得穿着正红,除了婚嫁之时。
他心中的疑惑很多很多,苦楚也很多。
“臣,参见公主殿下!”
苏烈很习惯的行了一个男子的跪拜大礼,雪地上很快印了几个洞。
“你与我,已经是同级了!”
公主与王同级,国公次之,但是苏烈如今受封镇西大将军,手里握着的是兵权。
也是多年来天子第一次放权,苏烈知道天子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南下,北上,东征,接下来不就是西伐吗。
“臣始终都是公主的臣子!”
天淑将他扶起来,摸着那盔甲遮盖不到的部分,“你瘦了许多!”
“公主何尝不是。”
天淑欣慰的笑了笑,可是眼里那破碎的泪光掩盖不了心中的酸痛,“如此,配不上你的,始终是我!”
苏烈一征,“长安能有今日,都是公主所赐,长安的名字,苏烈,定方,都是公主所起,长安这一生都是公主的人!”
定方是他的字,她当初所想,以长安的本事,安定一方又有何难。
“你如今有了这一切,也不用再守着我这样的人吃力不讨好,不是很好吗?”
苏烈用力的摇头否决,甚至酸楚将泪水不断送出。
“长安不想要这些功名利禄,长安只想要公主,只求长伴公主身侧。”
天淑笑了笑,“你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苏烈圆着眼睛,不明所以。
“可是,已经晚了。”公主眼里的长安瞪着自己,一副慌张失措的样子。
“你若早些说出来,或许…”天淑又笑了笑,这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怎么又怪到长安身上了。
“为什么,长安愿意为公主再次抛弃这一切!”长安将明光甲的头盔取下扔至地上。
当年灭突厥一战结束后封赏,天子问长安想要什么,长安只说了一句话:臣只想回到公主身边。
天子没有立即回复他,而是等了许多天,等到天子封了突厥王,封了杨政道,封了一切有功之臣后,天子再次问他。
苏烈的回答依旧,天子之所以等,就是给苏烈看,看效力自己的人,忠心的人,天子给的封赏有多厚。
但是苏烈,视若无睹,天子再三挽留,苏烈还是做回了长安。
“现在,你已经放不了了。”
欺君之罪,无人当得起,这个天子爱才惜才,但是也绝不允许欺骗,更不会留着自己掌控不了的人。
将苏烈扔到河西,哪里长年战乱,守边的将领死了好几个,天子的意图很明显。
几万人马算得了什么,大肃的铁骑依旧在天子手里,就算苏烈要造反。
但是苏烈不会造反,天子深知,朝中人手够了,将苏烈扔去河西,就是探探苏烈的底。
皇帝,是天下最可怕的人,天淑最为清楚。
此刻,长安才明白,公主府内的白绫是为何。
此去河东,期限是三年,但是苏烈,天子未给其期限。河东凶险,吐蕃人阴险奸诈,朝中大多数将领都不敢去哪里。
这已经不是发配边疆,而是判了死刑。
“终归是我对不起你!”
这一句话,同时痛了长安与天淑两个人的心,长安更加否定的摇头。
“公主没有对不起长安,是长安,是长安,长安喜欢公主,却不敢告诉公主,更不敢争取。”苏烈明白的,高阳公主对自己并不是没有半分情,否则那一次次的轻挑是为何,他明知公主从来不是那样放荡轻浮的人。
只是长安自己,从来不敢正视公主的心意,总是逃避,总是遵守着那心中的本分。
天淑领着苏烈进了闺阁,苏烈发现阁外素缟白绫,全部都是寒心的白色,而阁内却是朱罗红帐,青铜树灯上点着的全部都是红烛。
阁内的丫头还是那几个,她们将东西布置好放在矮桌上,又打一盆温热的水让他们二人洗了手,最后丫头将一块精致得与衣服上的红色玉差的丝绸盖在了天淑头上,侧了身礼就退下了,且将门带上了。
反差的红色,在看着桌上备着的东西,以及红烛。
苏烈明白了。
“最后,就让我在放纵一次,你不要劝我。”
天淑跪在桌前,苏烈哽咽着并没有说话,随着她跪下。
矮桌上有一碗热着的饭,两双木筷,天淑与苏烈分别拿起筷子夹了碗中的饭粒而食。
苏烈知道,大肃皇室有一半是鲜卑血统,所以大肃的统治方法与以往的不一样,服饰也有所改变。
但是天淑的母亲是汉人,天淑讨厌自己的父亲,所以从来只穿汉服,她更讨厌自己是天家的人,讨厌那一半的鲜卑血统。
这是汉朝的婚礼,同牢礼。
接着是合卺(jin三声)礼,桌上还放着一个切开的用一根红线拴着的葫芦,葫芦里盛着酒。因葫芦是苦的,盛的酒必是苦的,二人共饮完里面的酒象征同甘共苦。
天淑拿起一半盛酒的葫芦,苏烈看着,本想说什么,但是忍着也拿起了另外一半,喝下。
他想说,公主身子骨未曾好过,是从来都不饮酒的,这些可以省了。
喝完酒,接下来是解缨礼,苏烈拿起一支雕刻着龙凤的喜秤。
这一刻,是苏烈曾经无数次的幻想,又无数次的破灭,如今真真实实的摆在眼前。
却又无法真正的高兴起来。
空着握拳的左手一紧,苏烈将公主头上的红盖头掀起。
公主的容颜,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脑海中,辽东一战离别一年来没有一刻是忘记过公主的模样的。
盖头掀开的一刻,苏烈的心如针扎一般猛的刺痛了一下。
高阳公主性子淡薄,孤傲,所以很少在人前流泪,长安只在秦王妃的陵墓前见过她哭,可是也没见过有一次是这般伤心的。
他极想拥她入怀,但是天淑并没有给他机会。
而是拿起一把精致的匕首,是长安走前送给公主的,那是天子御赐的玉匕首,辩机捡起来后送还。
最后是结发礼,二人割下一撮头发,用红丝带绑在一起。
“公主,其实不必如此,定方此去河西,若马革裹…”
天淑手中的红丝带与秀发落离,落至身下红裙上。
而她此时整个人已经贴在了苏烈身上,红唇覆上了苏烈的唇。
他的话还未尽,她不想给他说完的机会。
公主的唇,真的好软,舌中的味道,让苏烈沉醉,不自觉的环上了公主的腰。
一番唇齿相依后,天淑的眸子与他对视,“若定方平定吐蕃归来,定会十里红妆迎娶公主,若定方,回不来…还请公主另寻…”
天淑眸子巨变,瞬间让苏烈害怕起来,“君归,淑嫁,君未归,淑亦等,君若亡,必随之!”语气中带着杀伐。
苏烈知道,这是她认定了,才会有的语气,苏烈很明白。
但是,苏烈不想公主死…
“公主是长安的一切,也是长安活着的意义…”
“所以,你要好好的活着!”
苏烈没有办法给保证,但是他想说什么,被北院外一声马鸣打断。
“将军,天子有令,半月内必须赶到河西。”
苏烈本就是路过长安,入城只为看一眼公主是否安好,没想过停留在此。
不料让长安看到了公主的心意,是公主算好了长安今日路过长安城会来找自己吗。
亲兵是跟着苏烈的亲信,也是天子的线人,迟迟等不到将军出来,他只得入内找,得知在闺阁,于是又出府骑上马绕了一圈到北院墙外大喊着。
苏烈看着房中精心布置的一切,无奈的叹了一声,起身将明光甲穿上。
天淑拉住了他,“最后一次了,你就不想要我吗?”后面这句话天淑以前也有意无意说过。
长安继续穿着盔甲,没有做声。
“那一夜我与辩机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想气走你的话天淑说不出口。
苏烈一愣,怪不得辩机腰斩的时候,高阳公主竟然伤心欲绝大骂天子。
原来公主的举动不过为了气自己,而让辩机丧命于此。那玉枕便成了辩机不可解释的证物,高阳因此又坏了自己的名声。
那一句配不上将军,说的太对了。
但是天淑的话依旧没有留住苏烈,城外还有数万将士等着自己,西南边境需要军队镇守,苏烈不能拿将士门以及公主的性命开玩笑。
府外,苏烈不顾众人眼前,吻了一下公主的额头。苏烈麾下的将士大眼瞪小眼,公主府内的下人也震惊,由此他们也就知道了府内白绫的悬挂是为何人!将军此去九死一生。
公主府内还有天子的眼线,苏烈从前就知道,这样做,无非也是威胁天子。天子可以杀辩机,却不敢杀公主,也是多半因苏烈,此举无疑表明着:我替你镇守西南,可以,但是需要高阳公主好好的,不许碰她。
“不必等我!”他无法给予保证,吐蕃一日未平,他怕是一日都不可以回来,随时都可能战死边关马革裹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