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观星(91)
“放松,”盛夜行拍他小腹,“全是腹肌又没赘肉,你吸什么气。紧张?”
睡意袭来之前,路见星小声地答:“嗯。”
盛夜行闭上眼:“瘦得都没什么肉,得喂胖点儿。”
“嗯……”路见星累得犯困了。
“睡吧,晚安。”
最后,盛夜行说。
上午,盛夜行裸着上半身去摁打扫铃,等了五分钟也没见着有人来,干脆自己拎着垃圾袋去一趟楼梯口。
路过酒店走廊的长镜时,他往镜子上看了一眼,看到自己肩膀和手臂上绯红的印记——是被用力摁出来的指痕,是路见星弄的。
那个被拥抱一下都会耳朵发红的人,那个会说有趣的话、会笑得恰到好处的人,那个被说“不正常”的人。
九点了,夏天的光明朗敞亮,也从走廊窗户偷偷泄入,铺洒在他的肩膀上。
不自觉手一抖,盛夜行的房卡掉在地毯上。
他低下身去捡。
放完垃圾到安全通道楼梯口的存放处,盛夜行又回到房间门口,抬眼看这紧闭的厚重大门。
随后他拿卡把这扇门又刷开了。
盛夜行听说过,“青春散场时是需要一个人关门的”,但他认为,只要年少时爱的那个人一直在身边,这场青春就永远不会结束。
今天,他的路见星正式十八岁了。
与此同时,五月顺利结束。
他们的懵懂时代也宣告结束。
第69章 返程
五月的最后一天,他们离开了首都。
临走前,盛夜行带路见星又走了几遍医院到酒店的路,看朱墙乌瓦,回忆悠闲又漫长。盛夜行说等毕业了还要来一次,再把走过的路都走一遍,路见星点头答应,注意力全在路过越野车改装的LED大眼灯上。
晨姐来送行,等两个孩子进去了都还一直站在关外久久不愿离去。
在火车站换票的时候,有乘客突发心脏病昏倒,还好救护车赶来得及时,同行亲属哭的哭喊的喊,路见星好奇心上来拽都拽不走,就站在那儿满眼好奇地看。
“走了,”盛夜行去拽他袖口,“不要看了,不礼貌。”
路见星对“不礼貌”三个字还是较为敏感,他挪了挪步子,随着盛夜行往站内多走几步,还是没忍住问,会死吗?
“应该不会吧。”
“啊……”
“啊什么,走,找我们的站台。”盛夜行拉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前冲,一时间有点儿害怕路见星会问出“死亡”是什么之类他解释不清楚的问题。
盛夜行眺远目光,忽然说不出口。
对于这个话题,深有体会的盛夜行保持了长时间的缄默,直到上了高铁,盛夜行才把车票递给路见星,让他试着去找位置。
尽管路见星动作慢,但他还是把座位找到了。
等了十来分钟,高铁缓缓开动。
由于光照太过于强烈,盛夜行拉上了遮光帘,他们这一排的光线瞬间暗下不少。
盛夜行侧过头,哑声道:“对于死亡,你有概念吗?”
“嗯。”路见星答。
点点头,盛夜行继续道:“回头我把盛开的一本书给你吧,老少皆宜。死亡这事儿,我自己到现在都不能接受我爸妈不在了,也理解不了为什么这个‘孤儿’会是我。死亡只能被接受。”
路见星更困惑了。
那人在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他眼神清亮亮的,盛夜行只能依靠自己对他的了解来作出判断和解读:“对死的人来说是一瞬间,但对他身边的人来说,这是个漫长的、持续一生的过程。”
“死亡就是分开。”路见星低头,看了眼两个人像来时那样交握在一起的手。
盛夜行默契地回一个眼神,捏了捏路见星发汗的柔软掌心,笃定似的说:“能分开的也只有死亡。”
看着路见星的侧脸,盛夜行有点儿懂电影电视剧里面那些“托孤”是什么意思了。
确实是,每个人在世界上都会有放心不下的人,以前盛夜行不信,现在信了。
希望他不要太依赖我。
如果有一天我有什么意外,那我就不能继续陪他了。
在我不在的时间里,他需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自己爱惜自己。
像念电影台词似的说完这些话,盛夜行调了个舒服的坐姿,低声喊人:“路见星。”
自从有了“冰皮儿”、“见星儿”、“路哥”等等风格迥异、配套齐全的绰号后,路见星还少听见盛夜行直呼他大名了,不由得紧张地扭过头看他。
“没什么,”盛夜行笑起来,嘴角上扬,“挺好的。”
回学校的这天,火车站到郊区的路变得十分遥远,路上小车一晃一晃。
盛夜行本来正靠着窗户看景色,不知道怎么就晃到路见星肩头靠上了,他一闭上眼,睫毛落了一层傍晚霞光。
晚上兄弟们给他俩接风,冰啤酒、烧烤、卤味全安排上了,把寝室楼下的圆花坛摆得满满当当。
张妈路过,还被塞了俩麻辣兔头。
唐寒和季川老师也来了,说看看情况。
舅妈来过电话,说下个月让盛夜行回一趟家,带点儿换洗的衣服去学校。
“接风宴”办得草率又潇洒,全部垫着报纸席地而坐。路见星被簇拥在中间,一言不发地坐在小凳子上玩儿消消乐,只吃烤茄子,把里边儿加料的豇豆野山椒全挑出来吃。
盛夜行就负责“演讲”,讲了一遍在首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对病情倒是一笔带过,也对他在医院的一些治疗只字不提。
觉得没必要提。
冬夏追着问,盛夜行就说还行,情绪稳定多了。
烤茄子被路见星吃了四条,盛夜行就说翻墙出去买点儿健胃消食片,由于盛夜行喝了酒,冬夏拉都拉不住人,最后只得让顾群山拦腰拖住他,说喝醉了去翻墙会摔死人。
双方僵持不下,十多分钟后盛夜行才下来,眼神还飘忽。
“明天就举报你。”顾群山气鼓鼓的。
“没什么好收的了……我还在想唐寒老师什么时候把摩托车钥匙还给我。”
顾群山没好气道:“等你好点儿。”
盛夜行“哦”一声,“算了,我找外卖跑腿的帮我递进来。”
顾群山一把拉住盛夜行的手腕,“哎,不是……你这么顾着他,为了个什么啊?”
他任由手臂被人拽着,脸上的表情还挺酷:“为了祖国的明天。”
“你这控制欲啊……”顾群山一缩脑袋,挠了挠自己的后脖颈,“天蝎座真恐怖。”
“天蝎座怎么着你了?”
“没什么,挺好的。”
“你什么座?”
“我……”顾群山脸有点儿红得诡异,“处男座的。”
“我看你是浆糊做的,”盛夜行放下可乐罐,重新抹了汗要上场,“多吃点儿肉,桩子扎稳点,你看你身体脆成什么样了,一打防守就被突突,再这样把你发配边疆挥毛巾去。”
顾群山一听要被弄到替补席去,赶紧站直了表决心:“别别别!我不想守饮水机,我得打首发。”
“就这点出息?”盛夜行敲他后脑勺,“明年要是我不打了,你得打主力。”
“为什么不打了?”
“还不一定。”盛夜行只是说。
他说着,朝路见星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路见星好像又在发呆。
成年了,路见星会开始思考一些以前不会想的问题,比如早知道自己是这个“毛病”,还不如不出生呢……
但一这么想,他又觉得对不起妈妈,又赶紧把这点儿不孝的苗头想法给摁回去。
十八岁的世界,好像确实不一样了,曾经他总以为自己三岁,离十八岁还有好多个三年。
路见星可以开房了,可以上网了,可以判刑了,可以大喊一声:我他妈不是小孩儿了。
二两酒佐风,路见星拿筷子沾了点酒在唇边舔舔,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吹牛逼,从色情聊到lol,再从手游聊到怎么在英语听力里不睡着。
看一群男孩子在夜色下谈笑风生、打打闹闹,路见星偶尔会有一些艳羡的情绪。
说实在的,路见星成绩不怎么样,一听外语就打瞌睡……
有时候他挺纳闷,大多数人一听说“自闭症”,都觉得好像是一个天才群体,怎么自己就菜菜的,像什么都做不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路见星还养成了一个新习惯,就是每天傍晚一定要去天台看夕阳西下,有时是六点半,有时是七点,也不让任何人跟着。
他去的天台是曾经和盛夜行牵手的那个,贴满《市二学生行为规范》的那面墙已经被重新粉刷过,上面又被调皮的学生写了些q号、微信号,还有几句不知道调子的歌词,路见星在第四次上天台时带了便签本,唰唰写完就把便签贴上去。
写废的,他就拿来叠纸飞机,一扔进夕阳里,不一会儿就随落日的风去了。
等呆够了半小时,路见星又下楼。
盛夜行板着脸在楼梯口等,也会问他,“怎么爱上傍晚了?”
“过一会儿,就能睡觉。”
路见星说着抿抿嘴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夏天过于燥热,热得他头昏目眩,像浸泡在烧开的水中。
第二天早上,盛夜行在早读时间跑出来上了天台,想看看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玄妙之处。
路见星的便签纸是鹅黄色的,黏在一堆a4打印纸中十分醒目,字体也歪歪扭扭,盛夜行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字。
撕下那张快要失去黏性的便签纸,迎着光亮,盛夜行认真地逐字念出。
“一闭上眼,世界便远远离去……
只有你的温柔之重,永远在试探着我。”
嗯?还会写这些了?
狂喜之后,盛夜行冷静地拿出手机在百度上搜了一下,发现是一位叫谷川俊太郎的日本诗人写的。
还好,不然真的就惊了。
路冰皮儿能写点儿句子还好,算是共情能力进步的一种表现吧。
盛夜行手痒,想把这张便签纸带走保存……
手在便签旁犹犹豫豫好久,盛夜行才忍住了冲动。
就让这张纸永远在市二的夕阳下飞舞吧,一切都保持原样最好。
回来续上高中生活的第一个周末,学校组织了他们班去到福利院和老爷爷老奶奶一起看市里小学来做的演出。
路见星端着凳子坐在露天坝里看得百无聊赖,一个节目完毕了,现场观众一起鼓掌,路见星就愣着不动作,等大家鼓掌结束,他才抬手哗啦啦地拍掌,掌声异常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