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爆珠(79)
“这儿。”陈千说,用手指戳了下易景行的胸口。
碰到那朵白色的花,他下了狠劲,再放开时,胸花被扯下来。陈千扔到一旁,上脚踩变了形,终于感觉到了一丝释放的快感。
两个人没话说,直到那根烟抽完。
“烟挺甜的。”易景行说,看了眼包装,没发现所以然后自顾自地说,“都走到这儿了,我能问个事吗?我一直都很介意。”
“您还有介意的事。”陈千嗤笑了一声。
“我们在一起……有十年吧。”易景行捻着自己的指尖,妄图把那点烟味擦掉似的,这动作让陈千很不舒服,“昨晚我没睡觉,就一直在想,这么久的时间,我好像从来没从你嘴里听到一句‘我爱你’。”
陈千盯着他:“所以你现在才怀疑吗?你挺没事做的啊。”
易景行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过喝多了才会这么想,你不回答也没关系。”
“易景行。”陈千喊他,心口被什么情绪撑得快要破裂了,“我高中就出柜,和你,高考结束在一起,也和你,我今年二十八了。十年时间我身边只有谁,你自己心里清楚,所以这种蠢问题你别来问我。”
一曲卡农结束,他转身就走,把易景行抛在了他的新生活里。
至少这次不是易景行抛下他了。
第六十二章 番外 黑色春泉(二)
两年后,燕城国际机场。
“晒黑了,也瘦了!”许清嘉接过陈千的行李箱放进车的后备箱中,“出去好几年,这次回来之后还要满世界飞吗?不走了吧?”
类似的对话似乎也发生过,只是主角并非自己,陈千笑笑:“暂时就定在燕城了。”
许清嘉替他开了车门:“还是做公益律师?我记得你之前搞的动物和环境保护是吗,这条路不好走,稍不注意就得罪一堆人。”
“我觉得挺有意义的。”陈千说,把安全带系好,不想再说自己的事,转而对许清嘉,“对了,还没恭喜你,当爸爸了。”
“啊……谢谢。”驾驶座上的青年提到这个,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十七岁在办公室挨训的小孩“前段时间刚把纪月接到燕城,虽然她说不用,但我工作走不开,总觉得看不见她就慌……超级紧张。”
“正常的。”陈千安慰他。
许清嘉开始絮絮叨叨地聊起怀孕的妻子和他的家庭,半点没高冷样子,陈千偶尔应和两句。他望向车窗外,暂别一年的地方变化不会大得叫人认不出,但他看见天边的机尾云,仍没来由地感慨自己离开得太久。
过去的几年间——确切地说,自他和易景行分手后——他在国内逗留的时间越来越短,来去匆匆,像只稍作停歇的鸟,把待过数年的城市当中转站。许清嘉曾开玩笑,说他一点也不留恋这片山河,陈千从不否认,但也没承认过,只笑个不停。
他怎么会不留恋呢?
只是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于是逃避成了唯一的出口。
18岁至今,熟悉的面孔都还在,又变得很陌生。陈千在国外时回想他经历的一切,每每结束回忆都忍不住感叹时光荏苒。
高中那群关系不错的同学里,许清嘉读完了博士,因为课题优秀破例留在母校教书,纪月升了职,坐办公室,拿着还不错的收入。温渔跳槽无果,已经在景龙副总位置上待足五年,崔时璨前不久拿到了医师执业证,副业做着宠物博主。
而易景行……
陈千闭了闭眼。
信息时代是无法真正屏蔽一个人的,尤其他们的交友圈早已混在了一起。陈千从朋友圈、共同好友的聊天、群内不时冒出的消息里知道了很多事,易景行婚后的工作并无变化,年前刚升了一级,目前在总行里做副职,是同级别里最年轻的一个。
他多优秀啊,陈千想,他早就知道易景行永远都是。
机场广阔无遮,阳光透过车窗玻璃,被过滤成清凉透明的颜色,照在他的手背上。陈千低头看,右手中指的戒痕已经淡得看不清了。
那时他说想要一个戒指,易景行不情不愿,怕别人多问,和他吵了一架,结果没过几天买了个。样式简单的铂金男戒,套上尺寸刚好,陈千拿到后第一件事就是朝易景行比了个中指,遭到猛烈报复。
他们分手后他还戴了一段时间,直到易景行婚后也没摘。
前些日子陈千辗转去了巴黎,看望一个从前帮助过的当事人,从她家离开后,他在街边被一辆轿车蹭了下。当时不甚在意,回到酒店洗漱完毕,他猛然从镜子里发现自己空荡荡的中指。
那枚戒指就这么被弄丢了,陈千没去找,只当它并不值钱。
再过一段时间,他看不见戒痕,就能忘记它曾经存在过。
回国后的第一餐在许清嘉家中,陈千先到酒店放下行李,随后简单收拾一番,衔接了些工作上的事,这才打车前往许清嘉租的房子。
他对此很不能理解,如果打算在燕城立足,就算房价很贵,对许清嘉和纪月而言又不是无法负担,为什么要租?他问过一次,许清嘉说因为迟早要回去,他打算再发几篇文章后就回家乡那边的大学工作。
陈千此刻站在那扇门前,清了清嗓子,摁门铃。
来开门的是纪月,抓着一把瓜子,说许清嘉正在做饭。他们之间毫无两年没见的尴尬,迅速地聊起来,陈千瞥见桌上的烟灰缸,有点心痒。
“月姐我能抽烟吗?”他掏出自己的烟盒给纪月看。
纪月丝毫无孕妇的自觉,随意地往沙发上躺:“抽吧抽吧,你们这些人抽的烟,就那点尼古丁,还不如我。”
陈千干笑两声,真就点了一根。
奶油味,甜得发腻,有带点梅子的酸,烟味淡极了。
在德国留学时买到的牌子,陈千掐着过滤嘴,他抽烟时间不长,有段日子却抽得很厉害,后来换了这个牌子才好多了。
“……然后时璨跟我说,‘没事啊我帮你养猫,我们家还有一只呢’,我就把草莓和菠萝给他带了,等生了小孩差不多接回家,也没什么不好。”纪月聊到这儿,忽然笑了,“阿千,我觉得好不真实呀,好像昨天才结婚,现在孩子都快出生了。”
陈千叼着烟,说话也含糊:“没事儿,你和以前一样漂亮。”
纪月鼓掌:“这话我爱听,还是你会说!”
陈千不谦虚地说:“那当然比他们几个聪明伶俐。”
这时许清嘉从厨房里出来,看见陈千的烟,如临大敌,差点没当场拿起消火栓朝他一阵喷。他把陈千大骂一顿,说要惩罚洗碗,被纪月喷回去。
三个人总算坐下来吃饭,许清嘉手艺继承了他的母亲,硬菜很难上桌,但家常菜做得极好。他将就纪月的口味,又要顾忌她怀着小孩,放的辣椒比平时少,饶是如此,陈千太久没接触家常中餐,吃得也很开心。
许清嘉给陈千倒了酒,吃到中途,陈千突然放下了筷子。
“我刚决定了一件事。”他说,神情严肃,“也不是刚才,就是决定了这件事之后准备回国发展的——我,我要放下他了。”
陈千没有说是谁,可许清嘉和纪月霎时明白了他的指代对象。
半晌缄默,许清嘉拿杯子和他一碰:“恭喜。”
陈千说谢谢,他眼睛又开始疼,所幸半年来常在沙尘大的北非,眼睛干的症状还未能缓解,故而没有流泪。他揉了一下,心想这人真的有毒。
哪怕不刻意提到那个名字,光是想想,就让他心口一阵抽搐。
“虽然我不认为你做得到,但有决心是好事。”许清嘉抿了口酒,“我能问个事吗?”
“你说。”陈千单手托腮看着他。
许清嘉问:“千儿,你想放下他,只是因为他结婚了,对吗?”
“不然呢?”陈千反问。
这话仿佛正中他的预期,许清嘉嗤笑一声:“结婚了又不是死了,你放得下个屁——退一万步说,哪怕他死了,你也放不下的。”
满桌饭菜忽地索然无味,陈千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那就当作死了。”
有时候陈千很不喜欢许清嘉旁观者清的模样,但他不得不承认,许清嘉是对的。
和易景行在一起时,是陈千告白的,那年他十八岁,刚高考完。
他为此做了周全的准备,先出柜,偷偷地让易景行感觉到自己对他不一样,引导易景行明白喜欢同性不是一件丢人的事——陈千笃定易景行和自己是一类人,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那天晚上他说爸妈不在家,把易景行带去。高考完后心情放松,充满新奇的探索精神,好似突然之间什么都敢做。
他们喝了一箱啤酒,陈千说他有点醉,易景行笑得很好看,问他:“真的么?”
陈千不回答,他壮着胆子,握住易景行的肩膀后倾身过去——
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真正的吻,幼稚,青涩,温柔。
六月的夜晚,风还剩下最后一丝凉意,陈千记得他从阳台上瞥见远处小区里的一条人造溪流,被路灯照得闪闪发光。
他后来问易景行是不是早有预感,易景行说:“对啊。”
他又问易景行,如果自己不说,他会不会先一步告白,他知道易景行喜欢自己。这次易景行沉默的时间长了些,好一会儿才亲亲他:“不要想那么多‘如果’。”
等热恋期过了陈千就得到了答案,易景行不会。
易景行不会想和他在一起,不会出柜,不会主动告白。因为这些都有悖于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计划,不能给他体面的家庭,父母的骄傲,也不能让他得到外在的满足,他只能躲起来,做见不得光的同性恋。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易景行那么爱他。
陈千从不怀疑这一点,正如易景行从没问过他爱不爱,也是因为心里有答案。
直到他们真正的那次分手,陈千记得也是在六月——这个季节从此让他无比难以面对——他学成回国,预备参加联合国某个环境保护项目的面试。
那天在下雨,易景行难得约他出门吃饭。
陈千整理好材料,开车去易景行工作的银行等他,再前去订好的餐厅。他停在路边,见易景行出来时身边跟着个女孩儿,有一点眼熟,或许他以前也见过,可易景行和那个女孩不搭话,走过来径直拉开了车门。
“学长,你有空的话记得打给我!”女孩儿追到车边,头发被雨淋湿了。
“嗯。”易景行敷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