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爆珠(28)
韩墨吸了口气,看向他:“是不是之前你说,想不通的那个?”
良久没等来温渔的答话,碗里没吃完的鸡汤面坨在一起,韩墨见他为难,不想承认可难以直接摇头,已经知道结果:“其实你也希望我去花城的,对吗?”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温渔轻声说,“走或者留,不能我说了算。”
“嗯。”韩墨把最后一片面包撕开,往上头抹了点黄油,“我再想想吧,花城除了天气热没什么不好——你赶紧吃,别玩那面条了,看着都可怜。”
温渔说哦,思绪也快乱成一锅粥了。
父辈说小时候两人就认识,但温渔没有任何印象。真正熟识,还是在出国以后。
他人生地不熟,经由长辈介绍,和韩墨交换了联系方式。那时韩墨已经去了瑞士深造,听说原油,把自己在美国的经验倾囊相授,第一周就发给温渔整理的衣食住行全部攻略,几十页PDF,连交通路线都替他规划过。
似乎从那本厚厚的PDF起,没见过面,韩墨就对他无微不至。后来见了面,越发周全贴心,比起亲厚,又多了些旁的私心。
温渔一开始没回过神,现在已经什么都明白了——虽然韩墨什么也没说过。
碍于情分他不能跟对别人一样强硬地说不,但他也不想就这么死皮赖脸地暧昧着。他在考虑,在纠结,差一点就要扛不住答应了。没有别人,如果他耐不住寂寞想要恋爱,韩墨是他最好的选择。
可那个“别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
说长不长,诊所里短暂的碰面,说短也不短……
他为崔时璨魂牵梦绕,断续数年都未曾真正地放下过。
早饭后温渔回房间重新收拾了一下,韩墨在大堂等。从酒店去公司只用走十分钟,他们沿着马路慢慢步行,与忙碌的上班族擦肩而过。
等红绿灯的间隙,韩墨问他:“你那个同学现在做什么?”
温渔:“做……中医?我也不确定。”
韩墨:“这都行?昨天你看手机笑得那个样子,我都从来没见过。”
温渔笑着躲开他的视线:“别瞎说——”
突然被揉了头发,他诧异地扭过脸,韩墨轮廓逆光,看不清神色,只听见他小声地说:“所以啊……算了,我不和他抢了。”
汽车鸣笛,阳光倾落,人来人往间,温渔被柏油路亮闪闪的反光晃了眼。
韩墨朝他伸出手,银色亮了一瞬:“你家备用钥匙,还你。”
仿佛被点破了那层窗户纸,他接过后低下头匆忙地揉了揉眼睛,马路对面,红灯霎时变了颜色,指示着“可以通行”。
作者有话说:
清明节前后有点事情,可能这周更新不稳定……
第二十二章
喜欢时璨这件事,温渔从不怀疑。
离开故乡,断掉和同学的联系,把自己置身完全陌生的环境之后,这是他第一个想通的来龙去脉。为女生的情书吃醋也好,占有欲也好,为什么会让人心酸又欢喜?
因为他喜欢崔时璨。
费城冬天下雪,路边积起冰堆,北风像刀子一样,出门都需要很大勇气。温渔出去的第一年不适应,冻伤了手,躲在公寓里请了假没去上课,挨着窗户看外面漫天大雪,捂着暖炉,安安静静地想,原来雪花落下是有声音的。
他想看雪的愿望成了真,只是没料到是独自一人。
故乡在长江以南,冬天极少下雪,就算有,也是诗意地覆盖上常绿榕树和香樟,薄薄的一层莹白,更像霜。
温渔拍了几张照片,拿出手机,要发朋友圈炫耀,找了一圈才想起他微信账号丢了。
按老爸所言,他是来换个环境,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尽管这些事错综复杂,他们对此的理解天差地别。于是温渔前所未有地坚决,剪掉手机卡,删去联系人,割舍掉牵肠挂肚的烦恼,只留下与家人必要的联系。
一个人过了大半年,按部就班地考试、上课、社交,甚至和新朋友出去郊游徒步,温渔不得不承认,他以往都觉得自己已经迈过一道坎走向成长。
却终于在这时感受到了孤独。
手机里的大雪照片最后没发出去,到了第二天,温渔就删掉了。他收拾东西去学校,带着他玩了几个月的美国同学埋怨他太不小心,居然能冻伤手。
“我第一次来嘛。”温渔说,把手套重新戴上。
“带你去个好地方!”那小伙子坏笑着,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雪霁初晴,阳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温渔被他拉着跑向学校某个角落,心里难以言喻地想到满地秋光,满怀春风,夏天的暴雨,他也曾被人这样带着去向秘密基地。
后来那个带他看雪后松林的同学成了温渔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一年多,直到因为实习工作繁忙不得不分手,勉强算作好聚好散。他看出温渔的取向,大着胆子接近,去牵他的手,和他接吻。
费城的冬天太长,温暖便难得,叫人一不小心就容易沉溺。
作为朋友的韩墨听过这段感情,说他在国外能够接受自我迈出这一步,无论如何是件好事,只是千万不要太过患得患失。
那时温渔笑着说:“怎么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韩墨发消息的速度飞快,“怎么说这也是你的初恋吧?没听过那句话吗,初恋都容易受伤。”
“……”温渔愣了半晌,回了他一排再见的表情。
韩墨促狭地发了个狗头过来:“除非你以前在国内偷偷早恋。”
温渔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等反驳完了,他呆坐了一会儿,栽倒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注视天花板挂的一盏灯,突然眼睛酸痛。翻了个身,温渔揉揉眼,感觉口渴,浑身都不自在,只得又坐起来,他手指碰了下水杯,却拿过床头的烟盒点燃一根烟。
薄荷味里夹杂着一丝杨梅酸甜,融在一起了,分也分不开。
排斥没用,忘记没用,刻意忽视也没用,总有办法无孔不入,总能润物细无声。
把他折磨得身心俱疲。
一根烟的时间并没多长,温渔摁掉烟蒂,一团灰落在脚边。他一擦眼角,竟全是水痕。
天知道他老是在这种时候想起崔时璨,然后备受煎熬,哪怕他已经找不到一张自己和时璨的合影,也没留下半点对方的痕迹。
快遗忘吧,他对自己说,时璨喜欢女孩儿,他都不来陪你看演唱会。
可是——
窗外大雪纷飞,温渔难过地捂住了脸。
可是时璨是他的初恋。
像没成熟的梅子,酸涩无比,一场大雨后就落进了泥土。
脑袋往后猛地磕在墙上,温渔浑身一激灵,立时从漫长的梦里醒过来。他睡眼惺忪,先本能地检视身上的衣服——短袖,不是冬天,没在美国。
他眼睛有点充血,红得像只兔子,瞪大了双目去看周遭。
白大褂正来来往往,一股子浓郁的中药气味,不是梦中的薄荷香。温渔放下心来,他嗅了嗅手指,确定那上面还残留着烟味,仿佛找到了奇怪梦境的原因。
自从去加州实习过之后,温渔再也没梦见过他在费城第一个难捱的冬天,更别提为了时璨哭过的那场。这次的梦太过真实,温渔归咎于最近工作忙碌烟瘾重新犯了,再加上他遇见崔时璨,这几乎水到渠成。
毕竟都过去了。温渔这么安慰自己,平复加速的心跳,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自以为已经无坚不摧,至少这种程度不能轻易被伤害。
“哎,你醒啦?”一个白大褂走到面前时停顿了一下,是商秋,他笑了下,“不过在这儿坐着都能睡着,你也是厉害。”
温渔刚想说太累了,商秋摆摆手打断他,指了指诊疗室:“里面还排着队,不着急的话再等会儿,要是有事你今天可以先走。”
“不急……”温渔开口,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来都来了,过几天我又加班。”
“现在的小孩儿,刚参加工作就这么拼。”商秋含着笑,塞给他一杯罗汉果茶,“那你喝点这个,回头有位置了喊你。”
温渔还没来得及答应,旁边一个不满的声音插进来:“商秋,那我呢?”
“你什么?”商秋无可奈何地看了那人一眼,“你也等着吧。”
他脚步轻快地拐进诊疗室,温渔捧着那杯茶抿了口,这才发现长椅上还有个人和他一起在等,顿时十分新奇地开始打量对方——不怪他,这人比他还不像会来中医诊所的类型。
二十六七的青年,头发烫卷了,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儿,兔子尾巴那么长,一点碎发就蓬起来,衬得整个发型乱糟糟的,仔细看却还有点精心设计过的刻意。
他的侧脸好看,下颌线条锐利却没攻击性,眼睛细长,眯起来像只懒洋洋的狐狸,嘴角扬着。是很显年轻的长相,又不幼稚,温渔没来由觉得他像蜜罐里泡大的彼得潘,不谙世事,游戏人间,做什么都跟玩似的。
“看什么啊?”正在假寐的青年开口。
温渔被发现也不窘迫:“你不像有了毛病找中医的人。”
那人噗嗤一声笑了:“你也挺不像的。”
温渔:“怎么称呼?”
“夏逢意。”他报了个名字,又说具体是哪两个字,丝毫没被冒犯的自觉。
“好名字。”温渔听字觉得漂亮,顺口夸赞。
夏逢意却不置可否:“好什么,我爸瞎起的,上了户口我妈才知道,两个人因为这个吵了一架,差点没打起来,结果改也改不了。”
温渔疑惑地问:“为什么啊?”
夏逢意说:“我妈说,起这么个名字,肯定以后得去讨好别人,不妥当。”
温渔哈哈大笑:“这算什么理由!”
夏逢意不恼,脚踝叠在膝盖上,笑眯眯地托着下巴,目光若有所指地落在某处:“我小时候呢,也不当回事,从小到大都是别人来讨好我。可现在长大了,却觉得三岁看老,我妈真是火眼金睛。”
他话里有话,温渔自觉和他刚认识,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靠在椅背上,温渔拿出手机,把各种消息补了一遍,烦躁地叹息。
“怎么了?”夏逢意笑着,扭头看他,“领导通知要加班?”
温渔斜斜地瞥他一眼:“对啊,不过我就是领导,现在决定员工今天加班。”
夏逢意一愣,竖起大拇指:“牛逼。”
诊疗室里几个医生护士忙得脚不沾地,温渔碰见崔时璨出来,也只来得及跟他打个招呼。等小护士叫到温渔,他看了眼手表,在心里飞快估算弄完还能不能赶上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