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爆珠(65)
从自以为的短暂昏迷中醒来,温渔躺在救护车上时,忽然发现真要出点事,他身边连个签字的人都没有。
交友圈广,却没有知心人,回国这么久,温渔终于承认他也算孑然一身。
他有那么一瞬间是想通知崔时璨的,可那时还没检查,谁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问题。大惊小怪也就罢了,倘若是什么绝症……
用这个去告诉时璨,与直接拿刀子戳他心口有什么分别?
那不是先说我喜欢极了你,接着又说我们时日无多吗?
他让小林通知时璨,只讲不回去吃饭,哪知崔时璨火眼金睛,三言两语就发现不对——后知后觉忆起时璨那句“我也是医生”,温渔简直苦笑了。
也就他太过理想主义,以为崔时璨什么也不懂。
可时璨这太过剧烈的反应,温渔全然没有想到。像是所有的发展中出现了一个不可控要素,他看向床头坐着的时璨,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有点战栗。
“至于吗……”温渔委屈地说着,声音小,接着又去牵他的手。
对方的身体又情不自禁地一动,抬起一双湿润的眼睛。他鼻尖发红,心跳用力,任由温渔牵着自己,总算找回一点说话的力气。
“我爸最开始也是差不多的症状。”时璨突然说,语气中隐约可窥见情绪波澜。
温渔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握住他的手有点松动,心虚地想放开——检查结果没出来之前,他希望时璨能不要想那么多,可现在做不到。
时璨反手把他抓得很紧,卡出十指相扣的姿势,头一次尽量平静地提起当年的事:“最开始是胃痛,临床检查不出到底什么原因,等筛查的时候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肝区了。化疗、放疗,甚至切除,什么方法都试过,我爸走的时候,胃切得只有原来的1/3,肝脏剩一半……控制了几年,还是没撑过。所以,我真的……”
“真的”什么,时璨没再说,温渔依稀能明白。他捂住脸,沉默地坐在病床边,好似被不好的回忆包围了。
被抓住的手轻微挣动,温渔抽出来,想摸摸时璨的头发。
这时病房门打开,戴银边眼镜的医生走进来,抱着一个文件夹,公事公办的口吻:“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时璨像一下子被按住了开关,站起身。
他自行收拾了糟糕情绪,给温渔掖了下被角,轻声说你等我一会儿,转身随医生出了门,去独自面对可能的检查结果。
眼看时璨要关门,温渔亡羊补牢地说:“我真没事。”
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
因这片都是单人病房,并没有其他楼层的拥挤,崔时璨见他手里拿着的X光片,又似回到了最开始还小的年纪,一口气悬在了喉咙口,不上不下。
那一年他还小,连具体是什么病都不知道,只听得懂一个“癌”。
可现在的崔时璨学过许多了,他孤立无援地站在医生旁边,等他宣布结果犹如嫌疑犯等待法官宣判。他悄悄地握紧了手,在心里反复祈祷真的没有大碍,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忧心,一边希冀一边又忍不住做最坏的打算。
别是癌症,千万别是,最好虚惊一场……
那医生一副见惯不惊地样子,说:“你是家属对吧,我们现在只初步做了个筛查,患者晕倒主要因为长期熬夜,工作压力过大,缺乏锻炼,再加上今天突然溃疡出血,一时身体支撑不住。但就目前而言,还看不出具体有什么病。”
仿佛昨日重现,崔时璨头有点晕:“不能确定吗?”
“只能先让家属有个心理准备。”姓张的医生推了下眼镜,把手中的X光片拿出来:“你看,这是病人刚拍的片子,胃部有阴影,不排除癌细胞的可能——”
崔时璨眼前一黑,他伸出手扶住墙壁,否则也许干脆就要倒下去。
医生被他的反应吓到,先是一愣,接着宽容地笑了笑:“家属也不要反应过度嘛,现在医学很发达,就算是癌症,控制的好也问题不大。”
他一口一个癌症,每个字都戳在崔时璨最隐蔽的软肋上。几乎站不住了,时璨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保持呼吸。
“病人今天身体状况不好,不适合做太复杂的检查,我们就暂时没给他做胃镜,毕竟有点出血,我的建议是先住院观察几天。”张医生把X光片递给时璨,“等他好点了,我们再做进一步的筛查,不急于一时半会儿。”
时璨急急地说:“但是万一……”
张医生笑着拍拍他的胳膊:“你放心,血液检查的指标还算正常,哪怕病变恶化也没有那么快。先养几天,要担心是胃的问题,到时候做个电镜和CEA的联合检查。”
卡在喉头的那口浊气终于缓缓吐出来,崔时璨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心率快得过分了,他抿了抿唇:“行,谢谢医生。”
张医生:“后续有什么我会和你联系的,那是你弟弟?”
是他弟弟吗?时璨愣住了。
许多话争先恐后地堵在唇边,他很想说是自己的男朋友,可到底没确认关系。时璨最终是垂着头苦笑一下:
“他比我还大几个月呢。”
作者有话说:
其实只大三个月 不要着急 有让小翠开窍的突破口了(挥舞着剧本
第五十二章
从小憩中醒来,温渔花了好几秒才分辨出自己不在家。周遭消毒水的味道很淡,却不容忽视,他皱着眉,鼻腔里很干,想喝水。
他想起睡醒之前的事了。
崔时璨和那个医生聊完后就满脸的忧心忡忡,在病房里坐立不安了一会儿,给商秋打了个电话,把第二天的假也请了,大有长期驻扎的意思。可临到饭前,时璨又站起来,说要回去给他做晚饭。
温渔说去医院食堂打点儿也行,时璨立刻不同意,说那怎么行,接着不等他再表达什么,急匆匆地拿着钱包走人,把他自己扔在医院。
倒也不是只有自己,温渔清了清嗓子,小林正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看小说,听见动静对方站起身:“温总,您醒了?”
“麻烦帮我倒杯水。”他说,声音有点哑。
小林答应着,转身给他拿了个纸杯。温渔有点郁闷地想:什么都没带,就不由分说地被按进了住院部,也不知道崔时璨这没良心的会不会给他拿点基本用具来,总不好又叫小林临时去外头超市买。
想着想着,他又不忿起来,觉得老爸的私家医生太垃圾,每次都用肠胃炎搪塞,却没想起人家也做不出进一步的检查——谁知道他还能胃出血。
小林把温水放在床头,温渔问:“几点了?”
她看了眼手机:“六点多了。”
温渔点点头,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想问一下某人到底去哪里做饭了。他喝了水,肚子舒服多了,有护士来换点滴,温渔配合地伸手,让他们量体温。
等一通折腾得差不多,病房门从外面推开,崔时璨冷着一张脸,提了大包小包地进来。小林诧异地问这是做什么,时璨没说话,只把包都往沙发上堆末了打开饭盒,一路走到病床前,低头按住调高度的开关。
“坐起来。”他低声说。
他们独处一个空间,外头守着的小林颇有眼力见,随便寻了个由头说要吃饭,拎包走人。临行前她过来道别,答应晚上再来看。
等人走了,温渔却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吃什么?”
崔时璨撩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你还想吃什么?白粥。”
温渔抱怨太过分了至少加点榨菜吧,他倒是心态好,医学知识不丰富,把所有可能得的疾病在自己认知范围内筛选一遍后,温渔显然不太操心。这会儿见时璨还有空调侃,他更加笃定不是绝症。
这么想着,再开口,温渔的语气又轻松不少,嬉皮笑脸地逗他:“刚那医生跟你说什么了,不是癌症吧?”
崔时璨:“……”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东西!
他表面兀自保持镇定:“还不确定,你先别想太多。有点胃出血,医生说可能是溃疡——当然,是溃疡最好。”
不是意料中的答案,温渔犹豫了下说:“那要不是呢?”
预备递到他手里的白粥挪到半截就停了,时璨索性坐在了他床边,拿勺子搅起一点粥,放在唇边吹凉了,竟然是要喂他的姿势。温渔心里一抖,事出异常,连忙伸出双手去接,口里说着我自己来。
“我喂你。”时璨不容反驳,勺子递到他嘴边,见温渔满眼惶恐地咽了,这才缓缓说,“不管是什么,都得看过几天的检查结果,你先养着。”
温渔:“……”
他飞快地想着时璨这是怎么回事,照顾贴心程度比起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他这么好,难道真是绝症吗?
可崔时璨不知他的内心活动,兀自一边絮叨一边给他喂饭:“你别想那医生之前说的话,就一个X光一个B超看得出什么。”
越是这么平缓的语气,越让他食不知味,如芒在背。
“我真是怕了你了。”温渔推开勺子,白粥差点撒了一床,“有什么话直说!”
“没。”时璨说,垂着眼,他单薄的眼皮有点红。
温渔受够了,他本来就因为疼痛过去没多久心情烦躁,自己睡得乱七八糟,生物钟紊乱,醒来后身边一个熟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个,言语间尽是伏低做小,真让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
复杂的情绪被困在心室中四处乱撞,搅得温渔整个人都说不出的憋屈。
温渔躲开喂饭的勺子:“不然你就赶紧告诉我到底怎么了,癌?肿瘤?崔时璨,你什么都不说,作一副委屈样子,是让我自己猜——”
饭盒重重放在床头柜的声响打断了温渔的长篇大论,病房内倏地重回安静。
住院部的走廊明亮如白昼,这时隐约可见窗外星光闪烁,不论谁都没留意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清朗夏夜,风都温柔。
一盏暖色灯映出时璨的轮廓,毛茸茸的边缘仿佛被夕阳照耀。
他的神情有点悲伤,细长的一双眼睛形状好看但惟独这个傍晚是微微肿着的,好像哭过一样,眼尾的红色艳得不自然。欲言又止,可他的目光那么沉静,盛着满溢的深情,却能轻易攫夺所有话语。
温渔有些出神,反应过来时被搂进了他的怀抱——时璨肩膀宽而平直,如今更有了可以依靠的踏实,仿佛瞬间能让他放下所有的彷徨。
在救护车上想着“孑然一身”,孤独与被隔绝的烦恼,都被一个拥抱轻巧化解。
他回抱住时璨,坐在病床不知所措。手指抓了把时璨后背的衣服,温渔眨眨眼:“怎么了这是……你别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