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爆珠(46)
“你帮我劝清嘉,别把菠萝拿去做绝育,事成之后,生了小猫我分你一只。”纪月说,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拜托了时璨!”
捏着草莓肉垫的动作一顿,时璨眨眨眼,又继续把小猫搓来揉去:“免了,绝育这点上许清嘉没毛病——再说我现在不想养猫了,太贵。”
纪月哀嚎:“啊——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样——”
崔时璨听得嘴角弯弯:“就知道你不可能一开始找到我,还有谁也不肯帮你?”
“还能有谁啊!”纪月挫败地抓了个苹果啃,“温渔呗!”
“……啊,他。”时璨说,视野边缘莫名地像有暗角,让他某一瞬间不太看得清眼前。
温渔怎么了,你们还有联系吗?
他摸着猫,没去看纪月,想问又不敢问。
好在纪月没观察他的神情,自顾自地说下去:“上回温渔工作上的事来我们酒店吃饭,散场的时候遇到了,就和他聊了几句猫的事,结果他反应和你一模一样。”
崔时璨僵硬地嗯了一声。
纪月:“不过你有没有觉得啊,温渔自从回国以后,整个人气质就变了很多。还记得吗?他以前不爱说话,特别闷,总低着头很没自信的样子,现在越来越耀眼了!”
崔时璨轻轻地说是吗,语气平和,没有一丝波动。
说得开心的纪月忽然想到什么,住了嘴。她扭过头小心地看时璨的反应,见确实没异常后叹了口气:“我以为你还不喜欢我提他呢。”
崔时璨笑了下:“谁跟你说的?温渔?”
纪月嘟囔着:“是啊,他说你好像不喜欢他。”
时璨心中有根弦响了一声,落入湖水似的,短暂得几乎没存在过。他捏着草莓的爪子,忽略自己喉咙口的酸涩:“他有说原因吗?”
“这倒是没有。”纪月抱着个枕头,下巴垫在上面,保持这姿势看向时璨。
他的脸被小太阳烤得发红,很健康的颜色,和前几个月时相比虽然眉眼间还是淡淡的,神情却已经不一样了。可能是债务突然消失带来的短暂兴奋,也可能是终于有了空闲时间发呆让他松懈神经,阴郁已经烟消云散了一大半。
“璨璨。”纪月喊他,声音小得仿佛唯恐叫醒一场美梦。
“嗯?”时璨抬起头看过去,眼底发亮。
“为什么温渔会那样觉得呢?”纪月无辜地说,“你明明那么喜欢他啊。”
好似过了大半个世纪,崔时璨重又把头低回去不看纪月。他摇着小猫的爪子,玩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我不想他知道。”
他告诉纪月这个秘密时,高中的毕业典礼将将结束。
七月初,蝉鸣聒噪。最后一次的聚会,不少人都选择了穿校服,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逛。崔时璨找到纪月,说要告诉她一件事。
可他的表情并不像好事,弄得纪月十分紧张,和他躲到了走廊尽头。
时璨记得那一天阳光不错,因为下过雨,地面蒸腾起热气,烘得他背心发热。纪月坐着,仰头看他,催促了好几次到底是什么弄得神神秘秘。崔时璨掌心全是汗,正要准备说出口,惊恐地发现前情提要被自己忘光了。
于是他支支吾吾,开门见山:“……我对一个人特别有好感。”
纪月两眼冒光地逼问是谁,把年级里长得漂亮的女生都数了一遍,每说一个名字,时璨就慌张地摇头,自己招架不住,脱口而出:
“温渔!”
还沉浸在数名字里的女生一愣,随后和他一样慌张地从走廊上跳起来。
时璨说得语无伦次,从那一次意外的亲吻到后青春期的想念,他提了很多次温渔的名字,最后难堪得捂住自己的脸,羞得一路从额头红到脖子根,双颊又烫又热。
后来时璨反省,他选择纪月大约因为比起其他同学,纪月看着不靠谱但很能保守秘密,再加上他们两家一直关系很好,纪月是同时认识他和温渔的人里,朝夕相处最久的。也许还因为纪月是女生,这样的话,时璨对普通同性朋友说不出口。
他说温渔很好,他很想温渔,想去找他,但是温渔的电话停机了,他找不见人特别难过,伤心地想是温渔一直在生他的气。
那时距离他应激性失声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时璨记不清发不出声音是什么样的感觉。可他惟独记得那通电话后自己的绝望,历久弥新。
“是喜欢吗?”他问纪月。
“是吧。”纪月说,“不过你不要怕啊,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崔时璨记得很清楚,他得到了纪月的肯定,可一点没因此而快乐。
经年累月过去了,纪月坐在沙发里,无比困惑地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温渔,为什么明明就喜欢他却还要把人气走。
他差点挼秃了草莓的尾巴,犹犹豫豫地想,最终说:“因为害怕。”
作者有话说:
(。_。) 我好不开心
第三十七章
连崔时璨自己都记不清上一次“害怕”是什么时候了。
被追债公司咬着不放的时候,被迫办退学自己一个人搬家的时候,甚至那次被打得鼻青脸肿、屋里能砸的全都砸烂时,他都没想过。
他好像天生没有这种情绪,愤怒,不甘,退缩,加在一起辗转了几千个日夜,可唯独不会因为这些旁人看来无法接受的崩溃觉得害怕。
除了温渔。
崔时璨试着回忆温渔那天离开时的眼神,过分冷静,像一把刀子,是他没见过的陌生模样。他走得也很决绝,步子快,一次都没回过头,时璨站在阳台上看,那时他想温渔可能再也不会和他说半句话了。
这念头浮上海面时,仿佛涨潮的白浪拍打礁石,让他心口痛。
可害怕的仅仅是温渔不理他吗?
小太阳取暖器烘烤着他的脸,怀里的猫咪伸长肉垫拍拍他的手掌心,崔时璨坐在干净温馨的环境里,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害怕温渔也放弃了他。
“你不要想太多啦……”纪月摸摸崔时璨的头,安慰他像安慰小孩儿,“温渔可能没有考虑那么多呢?”
崔时璨把草莓抱起来亲,小猫的爪子按在他脸上拼死抵抗。没能得逞后时璨觉得有点好笑,他按了按自己的鼻梁,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些。
“上次那些人又追来我家讨债了,还说要去找我妈。月姐,你欠过那么多钱吗?我那时候才知道这几年自己有多没用,什么也做不成。每次刚赚一点钱就给他们拿过去,然后他们说,‘还不够利息啊,你看利息又涨了’。”
纪月听着,心头一阵酸楚,最终替他加了点水:“别说了。”
“我赚的只是杯水车薪,甚至赶不上欠钱越变越多的速度。”崔时璨没听见她的话似的,兀自言语,“那时才意识到,我永远还不清。”
纪月:“璨璨……别说了——”
崔时璨喉头幅度极小地动了动:“他们说的最后期限那天,卡里就剩一万块,再多的我拿不出来。我听见他们砸东西,自己躲在阳台上……当时,我想,要不就从那儿跳下去,水泥地,四楼——去死吧,死了就不用面对他们。像我爸一样,再也不会痛了。”
“崔时璨!”纪月厉声道,“你在说什么疯话?!”
抱着猫的手指松开,草莓立刻炸着尾巴跑远了,蹲在电视柜边警惕地看向气氛骤变的小茶几,不明所以,发出一声娇气的喵叫。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阳台窗帘被风卷起到底声音。
崔时璨眼底红得吓人,到底没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可是温渔就来了。”他话语含混,憋着哭腔,那个名字似乎一下子抽干了所有的保护色,“他一下子就来了……”
崔时璨说不下去,蹲坐的姿势,他用双手抱住小腿,使劲把眼睛抵在膝盖上。
直到纪月以为他快要喘不上气了,时璨的声音沉沉地透出来:“月姐,你知道吗,我很怕,他都看见了,为什么要替我做那些?”
纪月拍着他的背:“因为你是他的朋友啊,小渔对朋友都很好。”
“是吗?”崔时璨问,那天温渔的表情都历历在目,他的拥抱很暖,手臂收得很紧,说话时就好像他真能感同身受的难过。
纪月:“璨璨,都过去了,你不要总是想,把自己搞得这么崩溃。要不改天我们约在一起吃个饭?你们可以当面说呀。不是小时候了对不对,就算说了不好的话让小渔伤心了,我觉得等他知道来龙去脉,不会怪你……”
“我宁愿他怪我。”崔时璨恨恨地说。
“又说傻话了。”纪月说,“你多喜欢他呀。”
“是啊。”时璨仰起头,“可我有多喜欢他,就有多讨厌自己。”
在纪月家里,窗明几净,连空气都温暖。时璨倒垃圾似的,把在心里藏了不知多久的委屈都一股脑倾倒出来,其实也没几句话,他翻来覆去说了好多遍。
最后离开时纪月问他好点没,时璨愣了下,呆呆地说:“……我回去背单词了。”
纪月:“卧槽。”
光阴倒转四五年,纪月听到这句话大概会探头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哪怕亲身经历了许多事,现在“背单词”从崔时璨嘴里说出来,她仍然有一刻觉得世界变了天。
她的表情太过震惊,时璨忍不住笑了下:“怎么了?”
纪月捂了捂嘴:“你怎么突然爱学习了?”
“没事做啊。”崔时璨换好鞋,转身去开门,“走了,别送我。”
“想得挺美的。”纪月呛他一句,“对了璨璨,你生日快到了,到时要不喊温渔出来,一起给你简单地过一下?庆祝你进入新生活。”
时璨看她的目光充满无奈:“新生活?算了吧。”
纪月:“那就先这么决定哦。”
“再说吧。”时璨说,电梯还没修好,他只得往楼梯间走。
“你的‘再说’就是同意了。”纪月嬉笑着,“等我圣诞从燕城回来,就找你俩!”
崔时璨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你和许清嘉在燕城多玩几天,别管我——”
他的生日在十二月底,介于圣诞节与新年中间。
学生时代,这段日子往往人心浮躁,期末考试前的假期,谁也没法彻底放松去玩。等毕业之后,崔时璨疲于奔波在医院与学校之间,以至于后来提前踏入社会,他的朋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大部分并不交心,也免去了过生日的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