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被陌生毛子打得半死(33)
我平时最烦他说我发神经,为这个跟他闹了好几次,然而现在这等情形,哪儿有我说话的余地,于是只好挨过去嘿嘿笑,叫他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我的气。
最后瓦连京嫌我烦人,一把推开我,走到一旁说他有个熟人正好在这附近开店,平时也做纹身活路。我叫道:“你怎么不早说!”他瞪我一眼没说话,等我们走到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不早说。
这纹身店的招牌是他妈个奶茶店,挤在街尽头一角,还蒙灰。瓦连京推门走进去,柜台后站着一亚洲面孔,问我们要喝什么,我正怪他怎么想起来要喝奶茶,他却说:“我找谢利万。”随即从后头钻出来个人,壮,与瓦连京差不多高,脖子一圈纹着繁复巨大的“荣耀与死亡”。他话不多,人也不像瓦连京别的朋友那样热情,稍微说了几句表明情况后,就掀帘子叫我进去。
他坐在那儿准备墨水,扔给我个破破烂烂的册子,上头有照片,也有他的手稿,让我随便挑一个。我忙说,我自己有图案,请他帮我纹上身就好。说着我把手机掏出来给他看,瓦连京靠在门框上,也凑来瞧。
不出所料,他立刻就僵住了,猛地抬头望过来,脸上净是错愕。谢利万瞅瞅我,又瞅瞅他,没说什么,把手机还我:“你找人画的?”
我说:“我自己画的。”
我看见瓦连京退到后头,挨着墙站,盯着地面出神。谢利万问我想让他画上去还是转印一遍,我想要丝毫不差的图案,于是说要转印的。又问我要多大尺寸、纹在哪里,我掀起衣服说要纹在腰侧,最好搞大一点,看得清楚。
过了一会儿谢利万将图案打印出来,往我身上比划确定位置,我把他手朝下挪挪:“这儿,肋骨附近最好。”
谢利万看我一眼,说:“肋骨附近会有点疼,你痛感怎么样?”
“他这人手划个口子就又叫又闹的。”瓦连京在一边插嘴。我转过去朝他挤眉弄眼,他便皱起眉头,一脸不耐烦相。我指着图案问他:“好不好看?”
“不好看。”他故意这么说,气得我马上就要扑过去,被谢利万一把按住,叫我不要乱动。
等谢利万背过去准备针头的时候,我躺在椅子上,拉过瓦连京,在他耳边低声说:“宝贝,我都把你纹在身上了。”
他明显有些紧张,被我握住的手微微使力,余光不住往谢利万那边瞟,嘟囔道:“你纹你的,管我什么事。”停顿片刻,又问:“你整天坐家里闲着就是在搞这个?”
“没有,”我老老实实说,“这是我一月份的时候画的。”
那时我跟他刚刚认识,恐怕正天天守在米哈伊尔的修车铺蹲点,满心满心的都是他,画了各式各样的瓦连京,被人簇着的、翻身躺进车底的、靠着栅栏抽烟的,然而我最喜欢的,是长着翅膀的瓦连京,浑身一丝不挂,冷着一双眼看人。我那会儿觉得他是天使,是我得不到的人,哪会想到还能搂住他叫宝贝,还能有立场把他留在皮肤。
谢利万过来了,瓦连京立即走到一边坐下,看他给我消毒、转印图案。机器嗡嗡声很刺耳,针头从翅膀的一尖开始纹,谢利万说得对,肋骨没有肉,比别的部位都疼,时常使我屏着一口气等下针。然而这种痛却让人感到很舒畅,我就这么一口气一口气地让他成了我的一部分。我此前很少会想纹身的意义,我有个前男友,罗凯琪,是个搞乐队的主唱,整个胸膛往上纹满了五花八门的东西,脖子也缠了一圈,甚至纹了一个跟我有关的图,问为什么,他从来说不出来,只含糊说喜欢。即便知道他身上前男友前女友的图案文字不计其数,我当时还是好生一番震惊,感动之余同时也想到,我是绝无可能让另外一个人凌驾、融进属于我自己的身体的。
其实没有见过瓦连京的人,不会知道图案上的是他,透过角质看,也就是一滩墨水,跟生着胎记的皮肤没有什么不同。然而胎记不会需要痛楚,胎记只能表明自己。我想我把瓦连京纹在身上,不是不自私了,也不是想要什么意义,我就是想表明个态度——你看,你永远能得到一部分的我。
“疼不疼?”瓦连京说,“看你不说话了都。”
谢利万笑了一声,我有点不好意思:“还好,还好。没那么痛,就是蚂蚁咬。”我躺在椅子上,看他在翻谢利万的那本册子,突然脑子一抽,问:“之前有人跟你来一起纹过身吗?”
他瞥一眼过来:“没有。”
我见他眼神警惕,心里有些不痛快,想惹他,故意道:“索菲亚也没有?”
“你别提那档子事了。”他又皱起眉头,哗地翻了一页,“这是什么?”
谢利万抬头看了一眼,说:“刚洗出来的汉字,最近可火,我们这儿新来了个中国纹身师,今天都纹了三个了。”
他又翻了几页,踹我一脚:“诶,你那个字怎么写来着,你说跟‘伊万’发音有点像的那个,是不是跟这个一样?”
我看着那个“薨”字大惊失色,他只记得一个草字头,看什么都是我名字,吓得我连呸好几口,腹内大骂这些神经病怎么什么都往身上纹,赶紧把莞字给他写出来,告诉他可千万别再认错了。
瓦连京翻来覆去看那几页,谢利万边纹边说:“喜欢?你叫你朋友给你想个字呗。”说着朝外喊了一声,前台那卖奶茶的亚洲人探了个脑袋进来,敢情他就是新来的中国纹身师。
结果这中国纹身师不会说普通话,一问,是个越南裔华侨。他给瓦连京看了几个样本,我伸脖子一看,差点咬了舌头——硕大“鸡湯”二字映在头皮上,笔画繁复,青筋爆出,让我不得不肃然起敬。
“你不要纹。”我战栗地说。
“为什么?”他瞪着眼。我哪好意思当着人家面说“他根本不懂中文,都乱纹的”,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别纹我名字。”
“你还纹我脸呢!”他气势汹汹,也不在乎谢利万听不听得到,指着我刚写给他的字对那中国纹身师说:“就纹这个!”
得,等今天这一天结束的时候,谢利万的奶茶店又多了张最近大热的汉字纹身模板,夹在册子里;我裹着一腰的保鲜膜,看着瓦连京掀衣服拍照,心情很是复杂,又想笑,又想哭;那字真的太丑了,漆黑一个楷体,保鲜膜一盖就糊得看不清,前台小子颜料上多了,不出半年准会晕。
可那是我的字,奇奇怪怪的一个莞字,总被人写成菀、念作关,开玩笑地当作女孩名,鲜少有人真的在乎它,毕竟被唤作蒋奇菀蒋奇关我也一样会回头;然而二十几年头一次,有人愿意让这样奇怪的字方方正正印在皮肤上,规整地近乎严肃,弯曲的棱角刺得我很想哭。
我走在他身后,眼泪糊得看不清路,日光照得头很晕;我想,也许他就是一时兴起,也许他什么意义也不想要,但我突然不想再计较了;都随他吧,他高兴就好了。
第39章 安娜
结果晁劲函磨磨蹭蹭,八月份一晃就过去了,没等他办好行程,我这头已经先开学了。
我照旧去蹭余贝贝的专业课,他们要上高阶课了,课上人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好蹭,我得装模作样交作业,才不会因为太过突出而被发现。他们这新教授是个老头,矮矮小小,眼珠子浑得厉害,偏偏记人特别强;我为了避这老头,回回都跟余贝贝缩在最后一排谈天,听他讲回国的奇闻轶事。
“说起来,我今天才听了一个,”余贝贝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五楼那厕所门被人操垮了?”
我正翘着腿,一听这话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连忙一扑抱紧桌子,结结巴巴道:“什,什么?”
“上学期我们主楼那厕所门垮了,说是哪个变态蹿进学校,抱着学校门一顿猛操,这才把门搞垮了。”余贝贝正义凛然,“这你妈得多变态啊。”
我立刻笑得前仰后合,拍桌子打腿,极其做作:“哈哈哈哈哈!真的好变态!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