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多开几个马甲怎么了(322)
接着,仅仅因为不知好歹的余光捕捉到了什么,泉鲤生停下了关窗的举动。
在楼下,鲤生一眼就看到了他,连成线的雨幕中站着的黑色人影。
男人散乱的黑发下是熟悉的面容,以及那双依旧潦倒、凌厉、却杂糅着软润的绿色眼眸。
鲤生愣了愣,闭上眼,再次睁开之后,那个人依旧站在那里。狼狈、不堪、像是扎根在烂泥中供人观赏的疮痍。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泉鲤生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在三楼的窗边和对方对视,脑子晕乎乎的,好像只能看见模糊的绿。鼻塞让他不得不微张着嘴保持呼吸,又因为不想发出任何声音,紧紧闭上的唇让他快要窒息。
他的动作比他的心要快。
泉鲤生不止哪儿来的力气,等他回过神,自己已经跑下了三楼,在雨中飞驰。
迎面而来的风呼啸而过,像是在喊他立刻停下来。那些声音全部被踉跄的步伐踏了个粉碎,消弭在雨中。
泉鲤生就这样一路跑到了男人面前。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在鲤生的预计中,自己应该是整装待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然后以礼貌地态度约对方见面。
那样才体面,重逢就应该那样体面。没有人会再用模拟出来的虚弱向对方骗取什么,那会很卑鄙,也很贪婪。
而真切发生的暴雨摧毁了一切,雨降下了漫长又无休止的潮湿,泉鲤生还在生着病,他的脆弱也由此变得真实了起来,就和他冲下楼的举措一样真实。
那句话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你还记得我吗?”
鲤生声音嗡嗡的,他应该已经开始发起高烧,通体发冷,只有脸散着热气。
男人只是喊他的名字,声音是从嘴角的疤痕逸出来的,带着陌生的熟稔。
“泉鲤生。”
也正是这个名字,让鲤生在瞬间找回了理智。
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的所有行为都有太过于自然了。
当然会自然,那是对方花了精力去刻意打磨的东西。不管是冰箱中多人份的牛奶,成对的牙刷,用来压制烟味的空气清新剂,总是放在放映机最显眼位置的狮子王……那些顺手而为的所有事都是自然的。
也只有在真的离开之后,泉鲤生才没必要掩饰,没必要呈现他的看重和期待,也没必要表现得珍重。
他有了在没可能的结局前,保有诚实的权利。
暴雨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没人撑伞,雨幕隐晦地宣告新的演出即将开始,参演的成年人无一不颠仆,带着只有自己才知晓的所有情绪。
和亲笔写下的伊莎玛涅一样,鲤生也相信万事万物都有终点,人类的尽头是坟墓,盛大夏季的末日来自暴雨。
「爱是不能被模拟的归宿。」
这是他看见这个男人后,灵魂辗转再三发出的警示。
听着雨声、风声、自己的心跳声,泉鲤生注视着伏黑甚尔的眼睛,缓缓开口——
“好久不见,伏黑先生。”
伏黑甚尔笑了一声,在蓝发青年风雨飘摇的矜持中有了动作。
非常强硬的,泉鲤生被拉入面前的怀抱中。
“我很想你,鲤生。”
直白、炽烈,与克制毫不沾边的滚烫。
肆意又亲昵。
第159章
“我没想光着脚就跑下去淋雨。”
“我也没想一见面就把你给抱晕。”
“……你注意一下措辞,伏黑先生。而且会晕倒是因为我还在发烧……”
“发烧还光脚跑下楼淋雨?”
“我没想光着脚就跑下去淋雨。”
……
这样的对话形成了完美的闭环。
在怀抱中脱力晕倒这件事,光是听上去就俗不可耐。要是再加上雨天、和曾经有过一段过往的男人的重逢、唐突的接触,简直是俗上加俗。
但泉鲤生没办法主宰自己的垃圾体质,就跟他没办法改变自己容易脸红的自然反应一样。
他确实在发烧,浑身冷得要命,突然陷入暖和而柔软的逼仄空间,腿一软,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是之后的事情了。
鲤生发出无意识的呜咽,勉强睁开眼。他回到了禅院研一的公寓,窗户已经关好,厚实的被褥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真是好没出息一个人啊。
鲤生吸吸鼻子,模模糊糊看着房间中的另一个身影。
暖黄的落地灯发出的光在这套日式房间中阔逸,干燥舒适的空气穿出衣物摩擦的声响。
伏黑甚尔背对着他,从领口处拎着自己湿透了的套头衫,利索脱了下来,扔在地板上。
男人裸露的后背上横着很多陈旧的疤,那些疤痕交错的纹路放在其他身体上只让人觉得凄惨,教人皱眉。在他身上却彰显出区别于狰狞的野蛮。
像是属于「伏黑甚尔」的一道指纹。
察觉到泉鲤生已经醒了,伏黑甚尔转过头,眉眼中的那点阴沉散开。他盘腿坐到窗边,抬起手。
鲤生下意识往后缩,没躲开,粗砺的掌心覆上他额头。没有任何尴尬的情绪,甚尔说:“你得去医院。”
“不去……”鲤生细声细气地,竭力想要表现得井井有条,而不是把自己搞成这样幅模样的无能。
“就算你想来见我,也应该穿上鞋,带上伞。你不喜欢下雨,也不喜欢淋雨。以前遇到下雨天,你会打电话让我去接,不管我是不是在杀人放火。等不到人你是不会踏出学校的。”
听起来就很幼稚……
泉鲤生梗着脖子,强词夺理:“我没想光着脚就跑下去淋雨。”
——这才有了之前兜来兜去的那几句话。
可能真的是烧傻了,病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是一种干巴巴的固执。
惠以前也这样固执,性格随着年龄的增长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勉强算是成熟的行为会让甚尔意识到什么叫做「成长」。
他在泉鲤生的身上看不到那些。
二十八岁和十八岁没什么差,没了之前执着想追寻的东西后,鲤生甚至有功夫去潜心钻研起「刻薄」。
那句「伏黑先生」就是最好的作业,只不过修行得还不到位。
甚尔给了鲤生回头的机会,因为现在的确不是见面的好时间,所以即使相隔只有三四米,在那条巷子里,他也没有走出去。
只要雨降落,泉鲤生会头也不会地离开,缩回他认为安全的地方,等着雨停——甚尔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泉鲤生讨厌下雨。
一开始伏黑甚尔以为那只是对待阴晴不定天气的排斥,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因为雨天会带走一些回忆。
所以,当这个人冒着暴雨,赤着脚冲到自己面前,仰头看来,水蓝色的眼睛中带着湿漉漉的小心翼翼……的时候。
在这种时候,不管他说什么,是成年人幡然醒悟后的客套疏离,还是其他。
就算他手握着要把人抛心挖肺的诅咒,就算你被狗屁理智驯养了十年,逐渐把遭人唾弃的在乎埋在棺材里钉死。
那你也应该抱住他。
「你不该让他淋雨。」
这个想法诞生得骇人听闻,伏黑甚尔自己品味着都想要发出嘲笑。
他也的确笑了。
接着他就看到泉鲤生如临大敌的神色。
只要他有任何动作,鲤生都像是捕捉新鲜玩意儿的猫,身体僵得一动不动,只有高烧中泛红的眼睛睁着,随着他的举措来回转。
并且保持着警惕心。
甚尔摊开手:“手机在哪儿?”
“手机……?”
“禅院研一家里没有退烧药。”甚尔说,“你不是不想去医院?”
***
伏黑惠的电话响得很不合时宜。
大半夜,暴雨天,半个身体浸泡在影子里,他正在和面前的咒灵上演你死我活的热血戏码。
“加油啊,惠。硝子今天刚去京都,你要是缺胳膊断腿的话我也会很难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