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多开几个马甲怎么了(274)
他一直贴身带着这块石头,石头不会说话,可每次触及的时候,耳边都会隐隐有聒噪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仔细听的话,就只能听到飒爽的笑声。
或许是来自黄泉的声音吧,朝彦并不去探究根源,或许是他的错觉,这些都无所谓。
他问晴明:“你没有感到孤独的时候吗?”
晴明想了想,原本是他提出的词汇,此刻却变得难以理解了起来。
阴阳师稍微向前靠了靠,离对面的人更近了一些,他向狂言家提出由心地询问:“什么是孤独?”
狂言家答:“是再见玄象时再也没有能推卸责任的对象,是没有影子味道的酒,是找不到能折腾的小孩。”
安倍晴明领悟着,概念被具体之后成为了不再懵懂混沌的感受。在这种情况下,他脑海中出现的面容在不断交迭,最后和眼前的人完全重合了。
“可你还坐在这里,你偏偏坐在这里。”晴明无可奈何说,“或许等你离开,我才能理解什么是孤独吧。”
“如果我要离开,我会告诉你的。”朝彦说,“我会提前很久就告诉你,不管你是否占卜到了什么,我会很郑重地亲口向你道别。”
晴明失笑出声:“我知道了,你在埋怨他们两个。”
“有他们两个让我抱怨就足够了,我可不想再抱怨源博雅了。”
“我明白了。”晴明不得不承认,“你现在越来越像「人」了,朝彦,这一点让我有些始料未及。”
薄朝彦却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晴明,直到晴明也无法再维持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你可没有这样说的资格啊,晴明。”薄朝彦说。
***
源氏得到了狂言家的「祝福」。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平安京,几乎每个知情者都在嘀咕着源博雅到底是哪里打动了薄朝彦。
从以前就是了,薄朝彦会毫不避讳告诉源博雅很多事,原本是不怎么喜欢出门的性格吗,但居然也愿意和他一起去解决那些无聊的琐事。
现在居然还给他送去了「祝福」!!!
这股好奇心不止发生在坊间,平日在皇宫当值的时候,源博雅能很清楚地感觉到放在自己身上探究的视线,甚至连村上天皇也说了「你和薄朝彦关系很好啊」这样的话。
源博雅十分抓狂。
你们直接去问啊!!!
性格直来直爽的武士不懂旁人对狂言家的忌惮,反而对那些充斥着偏见的议论十分不解。
薄朝彦不会拒绝诚心的提问,也不会拒绝救助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你们倒是自己去找他啊!!!
这样的抓狂在他和清道夫相处一段时间后达到了顶峰。
清道夫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姑且用孩子来描述他吧——他不多话,总是很安静地呆在旁边,饭量不大,且不挑食,不管源博雅说什么他都只会回答:好。
所以在博雅在平安京外的稻田边无意识感叹:好热啊,蚊虫也很多,这样的天气可真是糟糕——这个时候,清道夫的举措让他直接愣住了。
“「村時雨」。”清道夫说。
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硕大的雨滴把原本昂首挺胸的稻田砸得垂头丧气,也把呆滞住的源博雅砸得头晕眼花。
——是心理层面的头晕眼花。
那时,源博雅和清道夫一起被淋成了落汤鸡。
他牵着那孩子的手四处躲雨,隐约意识到对方的认知似乎有什么问题,这种预感在某个夜晚直白得让他无法说服自己是错觉。
源博雅一直在追查多年前那个叫做「鬼舞辻无惨」的鬼,他离开西川后就完全销声匿迹,不管怎么打听都找不到下落。
西京的一户人家找上了武士,说隔壁家中出了怪事,白天瞧不见人影,晚上不断传出小声的呜咽,从那家离开的人神色惊慌,口中一直念念:“无惨大人……”
源博雅在白天去西京查看的时候,那户人家中空空如也。他想了想,晚上又去了一趟。
然后博雅看见了满地的残尸。
已经不能算是人的家伙匍匐在地上,神色癫狂,将血肉模糊的肉块往嘴里送。院子里的呜咽其实就是他在进食时候发出的贪婪吞咽。
“居然就在平安京眼皮底下,真该死……”在暗处观察的源博雅小声恨恨道,还没做出打算,一个身影从阴影中冒了头。
不知道清道夫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博雅记得自己把他留在家里了。
而现在的事实就是,清道夫直接踩着血泊出现在了充斥着血腥气味的房间中。
“「残響」。”小孩冷漠地说。
食人的怪物抬头,明明嘴里已经没有东西了,嘴边逸出的吞咽声却还继续,甚至越来越大。
它的嘴巴完全不受控制了,还在拼命发出在这个夜晚令人后脊发凉的恐怖叫声,一声又一声,直到声带无力承受能发出声音的极限,一点点被撕裂。
血倒涌入咽喉,颈部的红痕从隐隐一点变得越来越明显,直到抵达某个极限——它的脖子完全断开了。
肉体倒地的闷声取代了之前的喊叫,清道夫注视着地上的东西,垂眸思考着什么,接着,他抬起头,看向了房屋深处。
“清道夫,等等——”源博雅喊住他,“你要做什么?”
清道夫回头,冷峭的稚嫩脸庞在月光下雪白一片,有零星两点血迹溅在上面,触目惊心。
“您说,该死。”清道夫说,“还有一个活着的。”
刹那间,屋子里有窸窣的声响,树叶在月光下的倒影晃动两下。因为博雅之前那句「等等」,站在原地的清道夫没有任何举措。
小孩掀开眼皮:“现在没有了,他逃走了。”
源博雅:“……”
当天晚上,源博雅连夜跑去找到了薄朝彦。
他平生第一次这样失态,抓着朝彦的胳膊直晃:“清道夫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我怎么……他……”
“他?”薄朝彦睡眼惺忪,原本的困意也被两下摇醒了。
燃亮的灯盏放在一边,清道夫乖乖站在灯边,异色双瞳在昏黄灯光下透出隐隐浅光。
源博雅将事情和盘托出,说着自己都止不住叹气。
薄朝彦听了,瞥了眼清道夫,又朝源博雅说:“现在你该有些感想了吧。”
“……我只知道他是个很危险的孩子,简直就像毫无顾虑的另一个你……我现在倒是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不想得罪你了。”
“可他不会伤害你。”
“你也不会伤害我呀!更重要的是,得拥有正常的认知才行!”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源博雅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什么叫做和你有什么关系呀,他是你创造出来的,如果连你都不去约束他,那还有什么能让他改变呢?!
薄朝彦没有给他将质问说出口的机会,他的声音不冷不热,不温不火,像夜空中降下的第一片初雪,轻飘飘地坠落在这片大地。
月色整束倾下,照亮他的脸。
“他不是毫无顾虑,他只是还没懂得什么事顾虑。清道夫来到这个世界才不到半月,他能理解的只有你的指令,然后说出他的「狂言」。”
朝彦说,“「狂言」就是如此啊,清道夫用语言向世界起誓,神明准许,世界应允,你的心愿就此成为现实。”
源博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平安京对「狂言」的追随是随处可见的。
人们渴望得到真理,这种渴望源于对自我探索的懒惰。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准确而清晰地得出结论,将那些事物本质袒露出来,而不需要他们付出任何时间和其他代价——那那个人就是他们心中的神明。
薄朝彦就是把这样的存在送给了自己。
博雅有些心惊肉跳,心底翻滚了几轮,最后才勉强挤出来几个字:“你怎么能这样轻易地将清道夫交付给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