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而燃[星际](149)
半晌,珀尔忒忽然说,“听不下去?”
“没有。”
“你的指甲,淡紫色的。”
伊梵洛捏了捏因为发冷和紧张,变成紫灰色的指甲,一片冰凉,“身体状态不好。”
珀尔忒随便点点头,两人又是一片沉默。
隔壁的人被一鞭子一鞭子抽得没有半块好肉,珀尔忒轻轻打了一个哈欠,“这么审没用的。”
不知道是真的意兴阑珊,还是什么暗示。
伊梵洛不知道20号的性格,他要等下一步指示,不能离开,只能接上,“打成这样还不说的,打到死也不会说。您想怎么审,我通知他。”
珀尔忒侧眸看他,有几分笑意,“换你,你怎么审。”
伊梵洛沉默片刻,“我没有经验。”
“那就上去试试。这是个神机国的间谍,凑巧找到了我们的落脚点。成功穿过那层金属大气,可能用光他所有运气了。”
伊梵洛不该有犹豫,他推开门。
身后忽然问,“你不问问我留不留活口?”
“问不出来留着没用。问得出来死了也没关系,对吧。”他轻声说。
审讯室的门一开,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拷打方式不怕原始,只怕无效。摆满的刑具来自各个时代和国家。
原来的审讯让位,将鞭子递给伊梵洛,带门出去。
温热的鞭子沾了伊梵洛一手血。他仰头看被高高绑起的男人。对方脸上的肉绽开,分不出原貌,浑身血肉模糊,鞭痕深可见骨。
“从哪来?”伊梵洛垂眸,地上一滩血。
对方头低垂着,瞳孔涣散,已经被打得失去意识。这种情况下的鞭挞已不是以讯问为目的,而是他的一言不发,让审讯人在上级的探班下显得无能,作为发泄打的。
伊梵洛本不觉得他会回答,失去意识的男人却动动唇,条件反射的动作,让口腔积蓄的涎水混着血,狼狈地淌出。
他嗓子喊哑了,只发出小小的气音,瞳孔里没有一丝光亮,却执拗动着嘴唇,固执重复一个动作。
伊梵洛凑耳去听,只分辨出一个“不”字,他似乎没有力气完成整句,后半句话被吞在蓄满口水的口腔里。
“不……不……不……”
伊梵洛控制住心底的情感,淡淡说,“放心,我不会再打你了。”
然而对方声线倔强拔高,“不。”
“不……”就像为了解释误解,新一轮重复再次开始,男人气若游丝、用尽全力,却毫无效果,每个发音像隔了一个世纪的漫长。
伊梵洛集中精力,闭上眼认真辨认。
周身所有声音都被抽离,只有男人的气声不断放大。
“不……
不……
不……不是………”
“我不是……
神……机国……的……”
——我不是从神机国来的。
伊梵洛不语,抬眼对上了他涣散无神的瞳孔。
脚边有一桶冰水,伊梵洛提起,哗然泼出。男人张口大喘了口,浑身激灵着一缩。
伊梵洛听见自己开口,不喜不悲,“神机国不重视军人,军方一直没有传统意义上属于军人的荣耀。”
他伸手抹去男人嘴角狼狈的涎水,视线深探进男人空洞的眼底,“你是什么人?上场打仗浴血奋战抛妻弃子的英雄吗?不,你连战场都想象不到。你根本没有保家卫国,也不懂什么是壮怀激烈,有的只是按照制式规定的专业训练。你领着月薪,像每个同僚一样完成定额任务,绝不超出一丝一毫,日子平淡而满足。你走在街上,没有孩子会用崇敬尊重的目光看你,没有人认为被你保护,没有人认可你的牺牲奉献,你不满吗,不,你不会——因为你知道这就是真相。这是和平时代,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由天脑解决,没有人的运筹能力超过天脑,所有人在拼命获取信息填补自身能力,可你的存在就好像本该团结一致的黄昏时期,躲在时代需求背后什么都不想付出,凑巧只能做体力的逃避者,假装自己身处农业时代的位置,头顶错位的荣光。今天你在这里,所知道的每一丝信息,天脑都不在乎,不存在任何一句话能成功暴露给伊始,进而可喜可贺地祸国殃民。所以,你有什么好坚持的,为什么不聪明一点倒出你全部的一知半解,非要伪装成一个英雄?你为了什么坚持,你有什么好坚持的,那些需要守护的东西从来没真实存在过。还是说,你忍受这些苦难,只是为了黑册子上天脑定下的几百条理想的品德思想?”
他语气平缓,字字平淡,心底的情感却越发炙热。
男人昏暗的眼瞳逐渐清醒,出神地听着,他越是麻木没有表情,瞳孔深处就越发挣扎,直到眼眶束缚不住眼泪。他低下头,下唇不住颤抖,神情扭曲起来。
他强压住哭腔,变调的嗓音沙哑,“为了梦想,长官。”
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一味把伊梵洛当了上级,或者说一直敬仰的什么人,“我不会说的。神机国或许不需要我这样的人,我知道的也都是鸡毛蒜皮,天脑那些复杂的程序我半点也不懂,但我少说一句,那些在神机国边缘,和我一样不懂的人会不会安生一点?我……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但如果会有一点影响到他们,我也不希望有悲剧是因我而起的。
“这样,我是不是也能成为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他的眼睛被眼泪和血水洗刷,看向伊梵洛,似乎寻求一个答案。
他衣衫褴褛,被鞭子抽烂成条,胸前鞭痕数条入骨,左胸肋骨下,一团微弱跳动的血肉隐约可见。
它奋力挣扎着,可谁也不知道下一道鞭子,或者第二道,第几道,会抽碎那块脆弱软嫩的包膜。
神机国科技发达,在没有人抽下致命一鞭之前,一切看起来总是有救。
可是,是毫无胜算地在珀尔忒面前带人逃走,还是离开这里,隔墙远望那精准的一鞭子劈下去?
伊梵洛的身心一同沉静下去。
“你会是的。”长鞭利落甩开,扬起,他随之哑声,“我成就你。”
狰狞盘结的鞭身在空中翻扬,狠狠抽向最为脆弱的一点,一节节刃口呼啸磨砺过那块软肉,将其扯碎成泥。肉浆飞溅,血像瀑布一样喷洒出去,浇红了伊梵洛半边身子。
男人失神抽搐了两下,逐渐静下去,缓缓闭上眼睛。
伊梵洛站了一会,像要用身体吸去所有血一样,直到喷溅变小,才丢开鞭子,回头看珀尔忒。他没做任何解释,仿佛这个场景就是他平静交付的答案。
玻璃探视窗后,珀尔忒面无表情弯起嘴角,“20号。你给我看了一场很有趣的审讯。我这辈子看到最舒爽的挣扎,想必犯人一定很受煎熬。”
他饶有兴致地晃了晃指尖的终端,光屏绕着指头甩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界面,“20号。我问你一个问题。”他盯着伊梵洛,神情间的得意几近报复,“我让你拿研究区的第几份资料。”
拿错了?
伊梵洛心口一提。
可那是研究区古洛夫老狐狸直接给的资料,不可能出错。
除非……老狐狸骗他。
与其双方暗自引起冲突争夺权利,当然不如用第三方神机国人的介入改变局势。
珀尔忒忽然低声笑起来,胸腔发颤,越来越剧烈。他受不了般撑住头,看向伊梵洛,仿佛他才不是处刑人,而是被自己关起来行刑的犯人,近乎关切道,“手刃同胞的感觉怎么样?”
学院地下。
武器学院跟着学生会长步入地下通道,德蒙和五朵金花自然也跟着进去。
从学生会长和其他学生的交谈中,可以隐约知道这件事的起因。这次外来人员入侵研究区,开发区几乎没及时给出任何支援,两区平衡严重破坏,而武器学院两个月前被迫迁入开发区,学生们早就不满,折腾了几天直接起义了。
起初他们只看学生们激情昂扬,一脸兴奋摩拳擦掌,后来,当逐渐向下,非生活区的地下冷凝设备仅供工业使用,温度逐渐升高,就有学生越发顶不住了。
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德蒙问起带头的学生会长,对方大汗淋漓,这才在德蒙可能随时施展暴力的压力里,私下告诉几人,行动并非他一手策划,另一个人提前发了行动信号,他就以为一切就绪了。
德蒙本来没想打人,现在脑子里一串压抑的省略号。
地下地图不清楚,全等着另一个人带?行动合作对象身份不清楚,甚至联络不上?所谓周密的计划就是,突然发生变动他就立刻带人往坑里跳?
贱贱扑上来握住他身侧的双拳,“别把他当烧饼只是你比较牛皮,平常心平常心。”
德蒙:“……”
小闷忙摸口袋,急问,“你要吃果冻吗?”
德蒙看了他一眼,缓缓呼出口气,手拍在学生会长肩膀上,会长肩膀微妙一紧。
这些不到二十的学生,眼界终日限制在有限的生活区域里,矛盾和未来都是隐形的。他们只是不满自己的院系不合理地远离了研究区,认为珀尔忒权力大想拉拢势力,故意给研究区脸色看,研究区要是倒了,珀尔忒就能获得更多钱。
结果或许相似,但根源上完全不同。研究区不可能倒,输了只会从根源上皈依珀尔忒,结局很可能是学生茶余饭后吐槽珀尔忒贪心,珀尔忒却已经牢牢握稳了他们的人生和未来。
而相似的结果会加深误导。德蒙在这蹭了几小时课,甚至听到有的学生谈到研究区有辱骂珀尔忒的风气,认为珀尔忒是个不顾国家需求一味扩展势力的愚蠢的商人,还有人说他啤酒肚大得裤腰都系不上。
如果伊始按原计划发展,给学生铺垫一层伊始的政治滤镜,怎么也不至于不配合成这样,毕竟珀尔忒才站在应有的发展的中心。可研究区已然分离出伊始原有的目标,只想独善其身,把它们当糟粕炒了。
然而,德蒙短时间没法做出有效的解释。
“听我的,撤回。不管那个人多可靠,你自己掌握不了情况,就别贸然参加,真有什么不满就带人背着珀尔忒积蓄实力。”德蒙盯着他,转而整条胳膊压在他肩上,转向全场学生,一副两人共同决定的模样,扬声,“出了一点小事故,再向下一百米,温度就足够把你们烫熟了。我们弄错了,这条路行不通,等明天我们挖好了再试。”没明天。
一双双眼睛默默看他。
胳膊底下的会长也面露尴尬,回头看他。
德蒙忽然感觉一糟。
刚才那一瞬间,他下意识代入自身的认知,忘记伊始能源都靠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