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离航线(66)

　　谢予安缓缓站起身，踉跄着走了几步，俯身捡起地上的短刀。他甚至都不敢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就顺着他的口鼻一起涌出来，夹杂着内脏的碎屑，他站不稳，浑身上下的血管都险些被这样巨大的能量爆成碎屑。
　　超越了人类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就要接受力量的反噬。
　　谢予安捡起司夜女神，一步一步地走向另一个自己。
　　1号复制体抬起头，凝视着谢予安。
　　他们对于危险都有着近乎于直觉的本能，所以两个人都非常清楚一个事实——现在场外的人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能力突破这一片能量场，所以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一场斗争。
　　“你要杀了我吗？”1号复制体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目光疑惑而又平静：“你……要杀了我吗？”
　　司夜女神铂金色的刀光闪动，复制体1号毫不犹豫地正面一刀迎上。他的状态比谢予安好了不知道多少，谢予安的刀锋被牢牢地挡在原地，完全不能前进半分。
　　“可是我就是你啊。”
　　“我们没有任何区别……”
　　谢予安还在剧烈地喘息，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好像是从一面透亮的镜子之中，看到了另一个惶恐而又软弱的自己——这是从谢予安本人都还是胚胎形态的时候提取出基因样本培养出来的复制体，几乎是与他同时出生、同时生长的，不管是法律上还是事实上，都不能够区分“你我”的另一个生命体。
　　两片靠近的精神域中，蓬勃的杀气和暴戾的能量之外，谢予安感觉到对方巨大的孤单和悲伤。
　　谢予安闭了闭眼，尝试着放开自己精神域的权限。
　　复制体1号瞬间瞪大了眼睛，甚至连持刀的手都缓缓地放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将自己的精神领域与谢予安进行链接和交汇，然后……短暂而又迅速地窥见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连珠一样的中央十二城，熙熙攘攘的闹市城区，金色夕阳下的罗马式廊柱。
　　还有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又走，或匆匆一面，或刻骨铭心。
　　那都是他这一生都不曾见过的。
　　谢予安双手颤抖着，毫不犹豫地一刀捅进了另一个自己胸口，刀锋利落偏转，彻底把那一颗心脏绞成了碎片。
　　复制体1号的表情瞬间变得空白，短刀直接落到了地上，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口鼻之中溢出来，但是精神领域的链接还保持着。
　　谢予安将司夜女神从他温热的胸口抽出来。在喷涌的热血中，他凝视着年轻人的眼睛，轻声说：“抱歉……我必须要回去了……”
　　“再见了。”
　　复制体1号张了张嘴，好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一个音节都没能够吐出来。
　　谢予安没有再去看他的脸，因为他的精神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属于复制体的精神网正在飞快地消散。他艰难地站起来，但是只是徒劳，巨大的黑暗当天砸下来，连带着意识一起拖向了深渊，把谢予安的希望一起砸成了碎片。
　　他想：我答应他了，我不能失言。
　　我要回去。
　　他答应过周延，如果今年期末还拿第一的话，就……就干什么什么来着？
　　谢予安想，他真是太过分了，他怎么能忘了。
　　碎片在时空之中陡然凝结停滞。
　　还是那一声令人惊心动魄的时钟转动声，犹如终决的宣判。
　　“咔哒——”
　　半空之中的巨大瞳孔张开，时针逆行一格，巨大的眼瞳在半空缓缓闭合，无声地眼瞳凝望着谢予安，将他推进下一重时空幻象之中。
　　天使岛领主在虚空之中注视着弱小的人类，叹了一口气：“是他杀死了你，还是你杀死了他？”
　　“你自己能够分清吗？”
　　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质问他一样。
　　周围的场景犹如潮水一样散去。
　　等等——
　　完全还处于空白之中的谢予安犹如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思绪瞬间清晰起来。
　　怪不得刚才他没有感受到明显的削弱效果，是因为那个“谢予安”也是真正的“谢予安”，削弱效果是同时加在两个人身上的，再加上诱导剂的瞬时爆发效果，所以在同等情况下谢予安没有明显的感觉。
　　不不不……这只是时空幻象，谢予安剧烈的喘息着，第二次叠加上来的削弱之力已经十分明显，在时空的巨大能量场之下显然感觉有些吃力。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窥探他内心的想法？
　　下一重幻象是什么呢？
　　谢予安心里把那个不说人话的多爪怪物从头到爪子尖儿骂了一百遍，顺便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当球扔着玩儿，最后还想把它剁成肉泥做章鱼小丸子。
　　时空交错轰然而止，谢予安眼前瞬间陷入黑暗。
　　滴、滴、滴……
　　消毒水，麻醉剂，神经麻痹素，各类药物的气味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削弱效果雪上加霜地叠加上来，谢予安的心率瞬间上升了百八十个点，飙升的血压冲击着他脆弱的血管和大脑，差点让他一口气上不来。
　　他的意识好像是一圈缠在墙角的细细的蜘蛛网，岌岌可危地攀附在光滑的墙面之上，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彻底地坠入黑暗之中。
　　有人在他身边低声交谈。
　　是那个……怀特博士？！
　　“老师，我仍然不建议对他的大脑组织进行改造。”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来：“理由？”
　　“这不需要理由，老师。”那个声音对谢予安来说有些熟悉，他说：“再强大的向导亦或是哨兵，大脑本身是不能进化的，我们无数次对他的大脑边缘系统和海马体进行清除手术，甚至强行更换了一部分人工培育的脑组织，但是仍然无法彻底清除他的记忆。”
　　“他一直记得什么东西。”
　　“一旦有了记忆的存在，他就会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意识机制。”
　　“强行进行改造，我必须要向您提出警告，老师。”怀特博士说：“他会变成植物人。或者说，植物人都不如，他会进入脑死亡的状态。”
　　然后谢予安听到另一个人说：“那又怎么样呢？”
　　怀特博士猛地陷入了沉默。
　　“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那个人说：“如果他不能为我所用，我会杀了他，你明白吗？”
　　“将他和复制体1号的精神领域合之后，他的精神力水平将会达到人类的最巅峰水平，包括导能力同样也是，我可以不拥有这件致命的武器，但是不也愿意看到他将来与我为敌。”
　　怀特博士说：“……是，老师。”


第46章 碎裂交汇。
　　身边脚步声不停，有人离开了这里。
　　谢予安错弱的神经和精神网黏在他脆弱的大脑之中，不敢松懈，不敢遗忘，甚至是不敢是朝外窥视——他就像是一个吝啬到了极致的守财奴一样，守着自己最后一丝微弱的记忆，惶恐不安地戒备着所有外来人的试探。
　　怀特博士似乎就站在他的身边。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不明所以地道：“你真是太可怕了，有可能我的老师说的才是对的。只要让你重获自由，哪怕只有一秒，你也一定会毁了这里的一切，让我们所有人不得好死。”
　　“我把你那一点特殊的记忆命名为‘布里希加曼’，像是珍宝一样的记忆，怎么样？”
　　“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怀特博士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听起竟然来有一点窃喜：“但是……或许我可以以权谋私一回，动用一点权限，把你美丽的身体保留下来，让你当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就像是这片废墟上，永生的一株玫瑰。”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是吧？”
　　有人敲开了门，提醒道：“博士，下一次手术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怀特博士站起身，说：“好。”
　　众所周知，人的身体是具有可塑性的，小孩子第一次试图触摸电源，被父母重重责打手心之后，在下一次尝试之前，对于痛苦的记忆会让他犹豫或者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