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离航线(107)

　　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标志的专车缓缓在草坪前停下，防弹玻璃反映出森寒的冷光，足够让人看得出来车主人不一般的身份。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冷白的侧脸，谢予安感受了片刻微凉的晚风。
　　“这我真是没想到。”他撑着额角，目光扫过去的实在是忍不住露出来一点笑意，瞬间柔和了眼角眉梢：“你竟然真的一杯倒啊？”
　　周延听到他的声音，缓慢地眨了眨眼，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看起来怪茫然的，但是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非常放松随和的状态，逆着光眼瞳深邃，看着谢予安的目光近乎炽热明亮。
　　周延估计根本就没听明白谢予安说了什么就“嗯”了一声，只是无意识地保持着非常端正的坐姿，肩背挺直，一言不发地专注盯着谢予安看，简直像是一个认真听课的学生。
　　谢予安简直被会心一击地萌了一下，失笑地推开车门：“走了，回家了。”
　　周延眼眸一动，目光跟随着谢予安移动。
　　谢予安见周延毫无动作，以为他真的被彭阳起哄的那一杯酒干懵了，于是绕到另一边，伸手拉开车门。
　　周延忽然一伸手，抓住谢予安的手腕，问他：“你发现了吗？”
　　谢予安：“什么？”
　　周延却没答应他，只是脸上露出来一个明显失落的表情。
　　谢予安仔细想了想，实在是没想起来有什么事是他“应该发现但是没有发现的”，只好当周延是在胡说八道。
　　谢予安抓一把周延的头发，说：“走了，再发呆把你丢在这儿。”
　　周延立刻松了手，乖乖下车，被谢予安领进了门。
　　谢予安都不知道周延什么时候把他的信息录入门禁系统的，总之自从他来过这个地方第一次以后都是畅通无阻。
　　进了客厅，周延倒是有种回到自己地盘的舒适感，径直走到窗前坐下来，还不忘脱下外套挂起来。
　　谢予安长这么大也没伺候过别人，可以说是半点儿经验都没有，在他看来这种一口酒都能喝醉的人还怪稀奇的，怎么料理都有点儿棘手。
　　他盯着周延看了一会儿。
　　和他想象中的喝醉了的人不太一样，周延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好像忘记了这片空间还有谢予安这么一个人存在，只是坐着，目光平静地落在窗外。
　　谢予安把袖口挽起来，还是觉得至少不能让周延在这儿坐一晚上吧，于是他上前两步：“你难受吗？我要不给你找点儿药吃？”
　　周延摇摇头，干脆地说：“不要。”
　　“好吧。”谢予安：“那你……”
　　周延伸出一只手托着下巴，感觉整个人都已经魂飞天外，说话一字一顿：“我其实没有喝醉，只是我的神经系统对酒精特别敏感，所以看起来反应很大。但是我代谢也很快，一会儿就清醒了。”
　　谢予安缓缓点下头：“……哦。”
　　“你放心，我不发酒疯。”
　　谢予安：“……”
　　他现在觉得这句话没什么可信度。
　　周延很愁苦地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看得谢予安满头雾水，很想现在打个电话给彭阳秋后问罪。
　　冷不丁的，周延突然道：“那个劳伦斯.特里，他喜欢你。”
　　谢予安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啊？”
　　“是真的。”周延终于转过头来，看着谢予安，语气认真：“你相信我，我能感觉得到，他根本就不是真的讨厌你。”
　　谢予安捏了捏眉心，天地良心，他可是对那位监察官先生一丝兴趣都没有，只觉得周延这个状态还挺有意思的，掰扯了这么半天他都还没把周延按进浴缸里也是人间奇迹。
　　“相信你相信你。”谢予安走过去，一手搭着椅背，揉了一把周延的头发，懒散道：“那么现在……你可以去休息了吗？已经很晚了。”
　　周延眸光一闪，精神得能现在出门打死一群劳伦斯.特里，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他继续追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不等谢予安回答，他又自己否认道：“你不喜欢他吧。”
　　这回谢予安实在是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你别喜欢他。”
　　周延听到他笑了，瞬间敏锐地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谢予安：“他还是有一些讨厌你的，喜欢只有一点点的，不像我，我对你就只有喜欢。”
　　“……”谢予安感觉有点肉麻，当即道：“没人喜欢他，他那个棺材脸谁看了谁倒霉！所以你到底睡不睡觉？不睡算了。”
　　周延却闭上嘴，盯着谢予安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想睡觉，我睡了太久了，我冷。”
　　“冷吗？”谢予安倒是没觉得，伸手贴贴他的脸。
　　骤然之间，周延整个人顿在了原地，他愣愣地感受了一会儿谢予安手背上的温度，好像被谢予安这一碰点成了一座雕像，彻底不会动了。
　　好一会儿。
　　“好吧。其实我还是会恨你的，偶尔，一点点。”周延声音低了下去，把脑袋的重量放在谢予安的掌心，呐呐道：“就连我妈妈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儿，是你自己不想出现吗？你不想让我找到吗？”
　　谢予安微微怔愣，明白过来周延在说什么之后，脸上的笑意彻底散了。
　　“你看——”周延伸手指了指窗外，又提起刚刚那个话题：“你发现了吗？”
　　谢予安机械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出去——这片地方高大的建筑很少，所以视野开阔，一眼扫出去能看得很远。
　　在视线的尽头，是联盟中央城区的第一大交通枢纽，位于中央城区东部的连星云港。
　　兼顾海陆空三路交通的超级建筑占地面积惊人，巨大的长方体建筑昼灯火通明，数十条人造跑道延伸到海面上，灯光明亮，夜晚看上去宛如延伸进入深海的光带。
　　“看到了。”谢予安道：“连星云港……怎么了？”
　　“我想你可能不会回来找我……但是总有一天你要回到这里的。”周延说：“我在这儿，可以在你落地中央城区的第一时刻感受到你。”
　　至少……他还爱着这片土地。
　　谢予安张了张嘴，想起来上一回在这儿质问周延为什么住在这么远的地方，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原来岁月如梭，谢予安看着周延平静的眼神，头一回感觉到了原来时光竟然也是这么残酷，会给每一个傲慢自大的人该有的惩罚。
　　他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沉沉地哽在了喉咙之间。
　　好在周延没让沉默持续太久，他说：“我还想亲你，像刚才那样。”
　　“亲。”谢予安说。
　　西莱尔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客厅，深碧色瞳孔之中满是焦躁和戾气，漠然的视线逡巡四周，华丽的鳞片在木质地板上划过，发出“沙沙沙”的响动。
　　此时此刻的量子兽焦躁、暴怒，因为作为量子兽西莱尔能够感觉到主人剧烈震荡的精神系谱，好像是风浪激荡拍打的礁石海岸，而它却没有得到任何应该有的安抚。
　　但是同时，量子兽也得到了主人不可违逆的命令，决不可踏进既定的一片领域。
　　就算是和自己共感同生的量子兽也不可以。
　　而在卧室中。
　　少量的酒精刺激似乎加剧了周延对于信息素的敏感程度，这个比谢予安还高出去一个头的家伙低头在谢予安颈边来回蹭，没有闻到想要的味道就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就咬。
　　以至于谢予安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释放出来信息素来满足他的诡异需求，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随身携带了传闻中“猫薄荷”一样的植物。
　　但是酒精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的执行能力，比如他解开谢予安正装领带的动作就异常清醒而又灵活。
　　他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强迫症，好像是对谢予安那身工作制服有什么瘾一样，总是要一粒一粒地去解衬衫上的扣子，好像绝不允许有人破坏了谢司长板正严肃的公共形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