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离航线(132)

　　这是……室内电梯？
　　周延跟进来，墙面随即闭合，整个电梯间全都暗了下去。
　　周围有轻微的机械声响起来，黑暗里周延的情绪似乎更加激动，在狭小的空间之内他扣紧了谢予安的腰。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一点体温一样，紧紧地抱住了谢予安，勒得谢予安骨头生疼。
　　谢予安推开他的手僵在了半途。
　　好在也就几秒钟。
　　周延终于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还没打开看过是吧？”
　　随着周延的这一句话，整片空间的灯光全部亮了起来，一大片空旷的冷色全部展现在谢予安的眼前。
　　这是一间面积惊人的地下室，没放什么东西，空旷而又阴冷。
　　谢予安还没来得及打量什么，周延利落地转身，把金属匣子插进一边的数据读取入口，随后后退两步，说：“那你真应该好好看看。”
　　周延身后，数据读取之后的结果直接开始载入，在一片惨白的墙面上，开始出现晃动的影像——
　　制作这段影像的估计也是个难得的爽快人，直接切入了主题。
　　那是一艘轮船的甲板上，角落里隐约能够看到一轮银色弯月的船标。
　　大片大片的血色出现在周延身后，同步出来的风浪和人声卷入地下室，变成了背景音。
　　谢予安只看着周延，沉默的保持着平静。
　　然后眼前的周延迅速和影像中的人重叠。
　　镜头之中的周延一步一步走上甲板，他穿着简单，黑色卫衣拉上了帽子，挡住大半张脸，但是能够看到年轻人白皙精致的下半张脸——好像他正远远地对着谢予安投出一点危险的笑意。
　　在他脚边姿态诡异地躺倒着好几个人，无一例外胸口鲜血如注 ，新鲜的血液流动着，在甲板上汇成了一滩。
　　几步之外，一个满头满脸是血的人趴着，一点一点往前爬动，不知道是在对谁喊是：“快……快跑……快跑！”
　　周延上前两步，利落一脚直接踩断了那个人的脊骨。
　　“晚了。”
　　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或是怒吼或是惨叫，甚至还有枪声，但是没有进入画面，而是随着周延的身影一点一点切入谢予安的视线。
　　所以这是一场完全单方面的杀戮。
　　其余人只有在变成尸体的前一秒钟才能够有幸被记录，他们在周延手上都显得太脆弱了，随手就被捏死了丢到一边，偶尔有几个殊死反抗的，周延的反应会强烈一点。
　　当他的手指穿过脆弱的人类躯体，可以轻而易举捏碎所有的内脏，这时候周延会停留两秒，平淡的眼眸里映出来对方绝望惊恐的表情。
　　谢予安短暂一闭眼——
　　惨叫声仿佛直接穿透了屏幕。
　　影像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可能足足有十几分钟，谢予安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光线在周延身后明灭晃动。
　　最后周延半靠着船舷，四周再没有任何人的声音了，谢予安就看到他用干净的那只手扯掉了帽子，露出一头毛绒蓬松的金发。
　　他毫无波澜地轻笑侧目，指尖残余的血迹缓缓落下，在镜头最后一秒钟，和屏幕之外的谢予安对视——
　　而后画面彻底陷入黑暗。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是不是有点恶心？”
　　而镜头外的周延站在黑暗之中，谢予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见他沙哑地开口：“我一直都知道。”
　　“你一直担心我会变成这样，所以你一直小心翼翼……其实不是变成，这才是真正的我。”
　　“那现在你知道了。”
　　“是我一直在骗你，我从来就不是好人，我从未对任何人类产生认同感，我甚至不是人类。”周延似乎还轻声笑了一下，问道：“你也觉得很恶心很难堪对吧？”
　　“周延。”谢予安狠狠一握拳，凉意涌上心口，直觉周延接下来说的可能都不是人话：“闭、嘴。”
　　“现在你知道了，你也很苦恼对吧？你一心想保护全联盟的合法公民……却和我在一起——”
　　“把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留在身边。”
　　周延微微一顿，好像谢予安越是阻止，他就越是非要说出口：“你费尽了心思想清理掉的那些怪物……其实就在你身边，你觉得很恶心对吧？”
　　谢予安那一瞬间才明白什么是怒火中烧，直接大步上前，揪着周延的衣领把他怼到了墙面上：“我让你闭嘴！”
　　周延撞到墙面上，毫无抵抗地放松了身体，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嘴唇颤抖着，眼眶红得像是下一秒钟要滴出血来。
　　谢予安心口微微一刺，仿佛瞬息之间炸开了无数酸涩的痛感。
　　“所以……”谢予安咬着牙，看着周延的眼睛：“你想怎么样？”
　　周延无言以对，哑然道：“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怎么……”
　　谢予安断然打断他，脸色冷得像雪：“你还说没想怎么样——你现在在这儿要死要活的，不就是想让我说，你做得对，你做什么我都觉得对？！”
　　“好，我现在就这么说。”
　　“你杀人放火也是对的，都是他们活该，弱者就是该死。而你——你做什么我都举双手赞成，改天你想屠杀全人类都行，行吗？你满意吗！？”
　　周延沉默两秒，忽然崩溃地低下头，“对不起……”
　　谢予安额角的青筋都在瞬间暴起，却又好像在短短几秒中好像彻底收拢了情绪。
　　他深吸了一口气：“……二十二年前，在联盟西部的空港实验基地，是我的父母作为空港计划的第一代核心人员，以我为蓝本培育出了第一批人造实验体，这是联盟军委的秘密军事计划。”
　　“在这之前的两年，我至少要看到十来个和我一样大小的孩子被送进实验室，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来。所以他们开始用我的基因培育实验体，但是很遗憾……他们最后失败了，所有的复制体都没有存活下来。”
　　“但是他们不肯收手，他们一直在寻找让人类进化的机制，叛变联盟之后，路易.兰伯特将军派军方清剿了空港。现在他们的实验还在继续。”
　　“直到四年前——”
　　“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谢予安话音一顿，松开手，忽然觉得自己身心俱疲，于是他后退半步：“我以为我是一个幸存者，其实不过是被放归到了人类社会的对照实验组。四年前温鹤远和……谢兰在空港城地下黑市露面，是为了引我们带队前去清剿。”
　　“你以为我在反对什么？”
　　谢予安感觉自己的每一句话都透露出来令人绝望的无力感，像是一场看不到来路归处的深夜跋涉。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些失去控制的实验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所以……周延，我应该希望你变得和他们一样吗？”
　　周延下意识伸出手，只抓住了谢予安的手指，他稍微一抽手就挣开了。
　　地下室是没有恒温系统的，谢予安的指尖很凉。
　　就像是……这个地方长久不变的空寂一样。
　　周延的心瞬间从空中落下，砸进了深不可见的谷底。
　　他们两个人，一个人是天生的最高等级哨兵，那个几乎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类的顶级进化能力者；而另一个确实从出生开始，就和进化者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血泪交杂，不至死不能休。
　　这好像是一条命中注定了的沟壑，直接把两个人划在了两岸。
　　那一瞬间，两个人似乎都在揣测对方的言下之意，心里都熹微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没有现在的重逢，就完全停留在当年的记忆里，才是最优解？
　　“对不起……”周延很想说点什么，但是最后又全然归于无声，只好重复：“对不起……”
　　“进化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