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囍(40)
乌子虚看起来也神色诧异,虽说他们都是少年相识,情谊非常人可比,他们三个也经常互相抢对方的饭吃。但那是柴束薪,药家人素来喜净,当年他来银杏书斋住了一个月,和他的房间相比,他们仨的屋子简直就是狗窝。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柴束薪面不改色地接过木葛生的碗,开始动筷。
院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看着柴束薪吃完了一碗饭。木葛生也有些愣住,他一开始确实抱着捉弄的意思,谁知事情发展太过顺利,反倒出乎意料。
柴束薪把碗递给木葛生,刚要开口,却突然一阵咳嗽,乌子虚顿时转过头,“老四你又戏弄人?”
“啥?”
乌子虚指着咳嗽不停的柴束薪,“你在碗里下药了?”
“开什么玩笑?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难道不是吗?”
却见柴束薪摆摆手,竭力平复呼吸,低声道:“有没有茶?”
乌子虚一愣,“茶?”
“太辣了。”
松问童:“……”
院子里传来木葛生得意洋洋的大笑声。
第25章
白水寺,禅房。
“当年银杏斋主将此物托付与老衲。”住持拿出一只木匣,“如今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四下极静,两人跪坐在白竹编织的团垫上,木葛生看着墙上悬挂的手书,墨迹淋漓,恣肆狂放,是一笔狂草,“果然大家风骨,是大师的收藏么?”
住持平和地笑笑:“是银杏斋主当年亲笔所赠。”
木葛生吃了一惊:“这是师父的字?”
在他的印象中,银杏斋主字迹清峻,尤善柳体,如此放诞不羁的草书,实在难以想象出自病骨支离之手。
先辈匣中三尺水,斫取青光写楚辞。
“此句出自诗鬼李长吉。”住持缓声道:“诗意肃然而有杀伐,本不适合古寺禅房,但银杏斋主去世之前,曾托请老衲,将这幅草书悬于此地,其中用意,或许只有木公子才能懂得。”
“师父造诣,我所学不到一半。”木葛生闻言摇头,“大师可知师父生平?”
“天算一脉历代独行,斋主是三十多前年在寺中建立书斋,再往前,便是老衲也不知的过往了。”
“三十多年前。”木葛生叹了口气,“师父他看起来也不过而立之年。”
“不瞒您说,我对师父生平过往一无所知,天算子不入生死簿,连酆都也查不到。如今想来,我们这帮做弟子的,实在不孝。”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住持低诵佛号,“如今木匣物归原主,终不负斋主所托。”
“今日所做之事,我本心有忧虑,但看到师父的字,似乎一切尽在他意料之中。”木葛生笑笑:“如此,我亦心安不少。只是我取走山鬼花钱之事,还请大师勿要告知七家诸子。”
“公子放心,老衲所受并非七家,而是银杏斋主一人。”
木葛生辞别住持,回到书斋内,走进香堂。
住持交给他的是一只相当普通的木匣,暗淡古朴,没有丝毫装饰,也没有锁片铜扣,看起来更像一块光滑的方木。木葛生将手放在匣子上,正琢磨着怎么打开,只听咔哒一声,木匣正中出现了一丝缝隙。
木葛生见状一笑,掀开盒盖,“不愧是墨家手艺。”
四十九枚山鬼花钱,一封书信,一只锦囊。
木葛生拆开书信,只见十四个字:
酆都来人,得花钱;
遭逢大变,开锦囊。
他愣了愣,突然发出一声大笑:“师父啊师父,您老人家是不是什么都料到了?”继而话音一转,“还遭逢大变开锦囊,您老以为自己孔明呢。再说了,人家军师给赵云的锦囊足有三个,您这太穷酸了,要不要这么抠。”
说着收起锦囊,将花钱一把倒了出来,却又在匣底发现一张纸条,依旧是银杏斋主的字迹——你又不是赵子龙,莫要嫌弃为师穷。
木葛生:“……”
不得不说,师父终究是师父,把自家徒弟了解的通透。
木葛生哑口无言,只得收起花钱,将木匣放在香案之上,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
次日,酆都收到木葛生书信。
阴历九月二十,阴兵出关。
接下来一连数月,木葛生忙的脚不沾地,往往是深夜倒头睡去,第二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干活,部队训练初见成效,但依然有一堆焦头烂额的事等着他。国内武器配备与国外差距太大,大多以中正式□□为主,射程落后很多,“前清他妈的还签了什么国际公约。”木葛生站在靶场上骂骂咧咧,“军队禁用达姆弹。”
达姆弹杀伤力极大,弹头进入人体后会膨胀变形,因此又被称为“□□”。然而国内军队经费及其不足,只配有轻重机枪、手榴弹,什么枪榴弹、掷弹筒等等一概没有,至于冲锋机枪、□□,老兵们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木葛生气得三天两头就要骂娘,他在国外穷是穷,但早知如此,把木府卖了也要运一批军备回来。如今国内战局四起,交通封堵,便是有钱也只能望洋兴叹。
木司令虽然把儿子当狗养,但留给他的部队已经是国内最好的武器配备,全国只有二十六门炮,难以想象前线会是什么样。最后还是老兵想出了主意,中正式□□射程短,就只好在杀伤力上做文章——把子弹头在石头上磨秃,形成一个砂面,打中目标后能在人体里翻跟头,往往能造成重伤。
在国外学了一大堆,回家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还是得用土法子,木葛生觉得自己出国四年简直白瞎,不如跟着他爹去打仗,再不济做生意挣钱,总好过现在干瞪眼。
反倒是老参谋看着他呵呵笑:“小少爷长大不少。”
“您就别损我了,等我爹回来再给我娶个媳妇儿,我就也要当爹了,哪里还小。”木葛生又是忙了一整天,匆匆扒两口冷饭,“再说眼下这个时局,谁还有闲情当少爷。”
老参谋把电报本留在桌上,走之前还是笑:“小少爷说的是。”
参谋是木司令带出来的老兵,几乎是看着木葛生长大的,他不敢跟老人家顶撞,只好低头猛扒饭,被噎得险些上不来气,翻箱倒柜找热水瓶,“妈的,谁家少爷吃这个。”
刚找出热水瓶,结果瓶中空空如也,木葛生只得去接水,顺路去通讯室打了个电话,“喂?赵姨,老二在吗?”
松问童刚好在关山月,过来接了电话,“作甚?”
“明天来给你爹我送饭……”木葛生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惊天动地一阵巨响,通话戛然而止,只剩一阵忙音。
整座军营都被惊动了,木葛生扔下水瓶就往楼顶跑,城郊地处高地,楼顶可以俯瞰半座城,刚刚他听得很清楚,动静是从城内传来的。
木葛生飞奔上楼,远处烟尘四起,冷风呼啸,视觉受限。他让跟来的勤务兵给他拿了个望远镜,掏出几枚花钱,按照城中起烟的地方排列,最后看着花钱摆出的阵状,神色一变。
“今天是几月几号?”他问一旁的勤务兵。
勤务兵看他脸色严肃,立刻道:“十月二十九号。”
十月二十九正是阴历九月二十,木葛生拔腿便跑,匆匆丢下一句,“派一小队人去帮忙,其他人员原地待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城。”
木葛生嘴上说着不许其他人妄动,自己却身先士卒进了城,一路狂奔到乌宅,连门也没敲,直接翻了进去,正撞见往外走的乌子虚。
“你来得正好。”乌子虚一把抓过人,“电话线断了,我正要去城郊找你。”
木葛生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姑妄烟杆,“方才城中异动,是不是与酆都有关?”
“阴兵出关。”乌子虚言简意赅,“阎王们要拦不住了,太岁大爷和家中长老们已经赶过去,我把该交代的告诉你,你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