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囍(131)
“我是不是肾虚?”木葛生真诚道。
柴束薪被他这不拘小节的问法噎住了,半晌没说话。
朱家全族都搬到了水天之境抢修,如今勉强撑出个架子,大雨停止,狂潮退去,海面上露出一块高地,是个不大不小的岛屿,塌得鸡零狗碎的蜃楼如今就立在高地上。
一群朱红大鸟飞来飞去,漫天鸡毛,像个超大型水禽馆。
木葛生眯着眼睛看向半空,一只朱雀正衔了玉石补窟窿,朱家是神兽后裔,真身大都灿烂优美,但爱吃之心人皆有之,比如头顶的这位仁兄,看赤羽色泽大概是朱饮宵的哪位叔伯,像个大肚灯笼,体态肥美又喜庆。
木葛生看着对方呼哧呼哧飞了一半,大概是扑腾不动了,嘴里的玉石一个没叼稳,噗通掉进了海里。
“精卫填海。”木葛生评价道:“中年发福版的。”
他这句精卫填海一语双关,蜃楼的修复绝非易事,某种程度而言,确实与移山填海无异。
如今墨家传承已断,只有朱家能接手这一浩大的工程。
可以预测的是,至少百年内,人间不会再有朱雀现世了。
当然,不排除朱饮宵这个现眼的会偷溜出去。
说曹操曹操到,朱饮宵不知从岛上哪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冲向木葛生。
“老四——!”
他像是刚在哪个泥坑里滚过,身上还滴着水,木葛生一看,立刻把柴束薪推到自己面前,朱饮宵不得不刹车收步,小媳妇似的一路小跑。
“哥,你们来啦。”
柴束薪嗯了一声,淡淡道:“我们都没事,一切安好。”
朱饮宵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从蜃楼事发后,朱饮宵一直待在水天之境,从抢救安顿到召集全族,如今算是勉强维持住了局面。这里收不到信号,他和外界也联系不上,几天来夙兴夜寐,就等着柴束薪的这句平安。
木葛生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通,“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搞得一身泥?”
“去海里捞蜃楼被冲走的东西。”朱饮宵吐出一口水,“刚才一个猛子扎的太深,栽到泥里去了。”
朱雀属火,大都不喜水,朱饮宵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从小就没这个忌讳。
可能是在银杏书斋众人的荼毒下畸形发展,小杂毛鸡各方面都长得有点歪,明明是朱雀,当年还得过禽流感。
木葛生伸出一只手,在朱饮宵身上为数不多的干净地方拍了拍,“辛苦了,老五。”
“去把自己收拾干净,我有话跟你说。”
平时的骚话不算,木葛生并不怎么正经夸奖人,难得吐一回象牙,跟他说辛苦了。朱饮宵听得心花怒放,屁颠屁颠地走了。
片刻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回来,等着他家老四给他发大红花。
木葛生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点了点头,从柴束薪身后绕出来,开门见山道:“你哥什么都招了,你是从犯,组织决定宽大处理,上刀山还是下油锅,你自己选一个吧。”
朱饮宵一开始完全没听懂,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脑子嗡的一声大了。
完蛋了,老四知道他哥娶他的事了!
除了柴束薪之外,他可以说是当年往事唯一的见证人,也目睹了这些年来的风云变幻。当初木葛生从沉睡中苏醒,他确实有过想法,想把一切的真相告诉对方。
但是柴束薪拦住了他,虽然名义上对方的理由是“不想让他背负这么沉重的往事,剩下的我来扛”,但朱饮宵觉得其实就是强娶这事名不正言不顺,他哥怂的不敢说。
他哥怂,他自然更怂。
这些年来他明里暗里暗示了不少,但木葛生就像个榆木脑袋,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就是不开窍。一个把夫妻当兄弟相处,一个把兄弟当夫妻对待,乱糟糟又滑稽,看得人啼笑皆非。
也不知道是木葛生心太大,还是柴束薪太能熬,硬是让他们磨出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两人似乎在冥冥中跨过了许多坎,干脆直接升华了。
生死知己,老夫老妻。
最后朱饮宵也习惯了,干脆随他们高兴去。
如今东窗事发,朱饮宵脑子轰隆乱响,炸得他找不着北,手忙脚乱中胡乱找了条出路,一把抓住木葛生,口不择言道:“嫂子,不是我的错!是我哥不让我说!”
木葛生:“……”
柴束薪相当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这倒霉玩意儿没法讲道理,木葛生面无表情地卷起袖子,把朱饮宵揍了个四脚朝天。
这人如今浑身上下都干净,正方便他下手。
最后朱饮宵连缩小版的真身都被木葛生揍了出来,被拎着鸡脖子摁进海里,搅和了一身的泥。
柴束薪全程旁观,一动不动,直到木葛生涂泥时才走过去,“……用不用我帮你?”
木歌声把朱饮宵抹成了个泥塑鸡,往柴束薪怀里一扔,“泥摸匀了拿去烤,中午吃叫花鸡。”
朱饮宵全程不敢吭,在柴束薪手里才发出了一声难产似的抽噎,“哥,你得救我。”
柴束薪沉默片刻,没说话,把朱饮宵放到水里涮干净,这才冒出一句。
“以后在家,听你嫂子的。”
放眼柴大公子的一生,虽说一身杀胚里有君子骨,但无论数典忘祖还是大逆不道,都被他默默做了个遍,如今要再加个同门相残,还是在木葛生指使下干的,那简直成了凶妻悍夫,人设要崩。
为了保持一点清白,柴束薪到底没把朱饮宵烤成叫花鸡。
木葛生原本就胃痛,又把朱饮宵暴揍了一顿,脸色显得很苍白,他扶着腰站在蜃楼前,不知在想什么。
朱饮宵没敢变成人,缩的像个鹌鹑似的拱在柴束薪肩膀上,大怂加小怂,两个人远远地看着木葛生,谁也没敢上前。
朱饮宵缩头缩脑地看了半天,觉得木葛生的姿势实在是很微妙,对方一手捂着肚子,他想了想,犹犹豫豫道:“哥,老四身体不舒服吗?”
柴束薪想起木葛生那个“肾虚”的说法,一阵牙疼,没说话。
结果就听见肩膀上的人来了句更劲爆的,“哥,老四是不是有了?”
好巧不巧,木葛生似乎终于对胃里的翻江倒海忍无可忍,跑到一旁吐了。
柴束薪:“……”
柴束薪难得没有第一时间跑过去,他大脑死机般在原地站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脑子里扒拉出一点身为医生的常识,艰难反驳道:“……他没有这个功能。”
“哦,这样啊。”朱饮宵道:“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哥。”
“你知道我刚刚在琢磨什么吗……以你对老四这个百依百顺的劲儿,你俩到底谁在上面?”
柴束薪彻底闭嘴,一把薅下肩膀上的鸡,甩手扔进海里。
木葛生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终于觉得找回了一点清醒,随手掬了两把海水泼在脸上,朝走过来的柴束薪道:“老五呢?”
柴束薪:“烤了。”
“不是吧?真烤了?”木葛生看着柴束薪的神色,险些当了真,接着反应过来,估计又是那个倒霉玩意儿说了什么没脑子的话。
他朝四周环视一圈,看见朱饮宵在不远处扑腾,挤眉弄眼地朝他打暗号。
也就在小辈面前威风威风,骨子里还是个傻的。
“不过够了。”木葛生突然发出一句感慨。
柴束薪看着他。
“我要是现在还能和老二他们见一面,也就是他这个德行。”
无论再怎么呼风唤雨、八面玲珑,总会有那么几个人,像照妖镜似的扯掉你的层层画皮,一朝现形,变成最无知也最缺心眼的傻样。
小辈们有朱饮宵,而朱饮宵有他们。
他和柴束薪又有彼此。
木葛生不禁想,如果他和柴束薪不在了,朱饮宵该怎么办?
他看着柴束薪,“我觉得该给老五找个对象了。”
这次柴束薪没听懂,不知他从哪里冒出这么个结论,一脸懵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