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囍(129)
“这一切的根源,是因为蓬莱想要一家独大。”
“经过这么多年,蓬莱应该已经发现了,他们求得仙途最大的阻力,就是千年前诸子七家的盟约。在古老的盟约里,初代长生子自愿放弃所有仙缘,用自身气运为代价,引导人世,求山河清平。”
“当初的阴兵暴|乱,是蓬莱的第一次尝试,他们希望用阴兵的煞气扰乱人间气运,以此打破盟约,求得飞升。”
“但是失败了,因为你太执着,最后甚至成功阻止了阴兵暴|乱。”
“那之后蓬莱就开始了更大的布局,他们想要直接吞噬其他六家,从而吞噬掉六家气运,一家独大。”
“他们做的第一步就是先除掉你这个天算子,因为你实在是七家中的叛逆,是个太大的变数,他们无法掌控。”
小沙弥说着笑了笑,“蓬莱想要一家独大,而你当初想要铲除诸子七家,你们倒是有些不谋而合。这么多年里,蓬莱甚至还推了你的计划一把。”
“比如放任墨家断代,比如坐视阴阳家衰微,又比如林眷生明明知道罗刹子身负天咒,药家传承断绝,但他什么都没说,直到蜃楼事变,七家大乱。”
“你知道林眷生为什么不和你说实话吗?为什么要让你误以为罗刹子之所以身负天咒,是因为杀了画不成?”小沙弥看着木葛生,道:“因为他知道,如果真是那样,你为了解除天咒,保住药家传承,甚至会选择和罗刹子同归于尽。”
柴束薪猛地看向木葛生。
木葛生无法反驳,他当初确实是这么想的,还问林眷生这法子行不行得通。
“这正中他的下怀,他篡改山鬼花钱中的记忆就是为了让你们之间造成误会,最后同归于尽,这样七家的传承就又断了两家。”
“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明白了,林眷生篡改山鬼花钱中的记忆,包括后来对你说谎,都并非没有这么做的必要,而是早已图谋良久。”
小沙弥结束了讲述,空间里变得一片死寂。
最后是柴束薪开口,他一直抓着木葛生的手,“师祖,我想问一件事。”
小沙弥:“讲。”
“如果您早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不早点说出真相?”柴束薪道:“为什么要让木葛生对林眷生的话信以为真?以至于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小沙弥看着木葛生,“你怎么想?”
木葛生想起了当初在蜃楼初次遇见小沙弥的那一幕,当时对方对他说的很多话都不是真的,但又有足够的暗示。
小沙弥说,蜃楼中的山鬼花钱出自墨子之手。
其实是在暗示,留在蜃楼的那枚山鬼花钱,并非原物。
小沙弥说,当年他去世之前,算过一卦,算的是七家命脉。
其实是在暗示,这才是木葛生当年去世前所算之卦。
小沙弥说,如今阴阳家衰微、墨家断代、朱家避世。
但他唯独没有提到蓬莱。
……
木葛生摇了摇头,嗓子有些哑,“我还是无法相信。”
“师兄他不会做出这一切,就算他成为了新一任长生子,但他是师父养大的。以他的心性,足以明白蓬莱对飞升的追求有多可笑。”
出乎意料地,小沙弥居然点了点头,“不仅是你,我也无法相信。”
木葛生猛地抬头,“那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要确定一件事。”小沙弥道:“我在山鬼花钱里旁观了银杏书斋所有人的成长,我也觉得林眷生不像是失心疯的人。”
“之所以事先不告诉你山鬼花钱被篡改过,我是想看林眷生的反应,看看他到底会不会告诉你真相。”
“如果他告诉了你罗刹子身受天咒的真相,那就说明是我多心了。”小沙弥道:“但事实并非如此,也让我确定了一件事。”
木葛生:“什么事?”
“如今的长生子,并非你认识的那个师兄。”
“如果我没有想错。”小沙弥缓缓道:“那副皮囊里的人,是画不成。”
第77章
一语毕,如平地惊雷。
木葛生震惊地抬起头,从柴束薪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样的难以置信。
“这不可能。”柴束薪道:“那个时候我下手没有留余地,画不成的确是死了。”
“你确实杀了画不成,但只是毁掉了他的肉身。”小沙弥道:“画不成的修为几近通天,虽然肉身毁灭,但魂魄并不会立刻消散,很容易夺舍重生。”
“而那之后你重伤林眷生,无疑给了他可乘之机。”
“火烧蓬莱之后,林眷生重伤休养,数十年后才重新出关,就任天算子之位。”小沙弥道:“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这数年中并非林眷生在休养,而是画不成在等待自己的魂魄和新的肉身融合。”
“很多年前我便怀疑过林眷生的身份,因为以蓬莱门规,林眷生原是天算一脉,就算后来拜入蓬莱,也没有资格继承长生子之位——但这一切终归只是猜测,虽然后来发生的很多事验证了这个想法的可能性,但我始终不敢确定。”
小沙弥看着木葛生,缓缓道:“直到他骗了你。”
“如果说林眷生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重要之人,那就是你这个师弟。”
“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在这种事情上,银杏书斋之人,绝不会互相欺瞒。”
就像松问童和乌子虚,固然对柴束薪的做法感到无奈,但都选择在山鬼花钱中将真相告诉木葛生。
银杏斋主当年将年幼的诸子们聚集在一起教导,这是极其高妙的一步安排,少年铸就的情谊让他们在未来成为彼此最有力的依靠,而在诡谲风云之下,对彼此的信赖与熟知将是最可靠的依仗。
如山铁证之下,木葛生第一次感到有口难辩。
他不得不承认小沙弥说的是对的,如果是真的林眷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画不成瞒得很好,一言一行都像极了林眷生本人,他甚至模仿了林眷生的棋技。”
木葛生道:“……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因为你太信任他了,就算露出破绽,你也不会去怀疑。”小沙弥叹了口气,“而罗刹子又对他避之不及,两人接触甚少,当然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柴束薪沉默不语。
“这盘局布的很大,一环套一环,从我和上上代长生子的博弈开始,卷入倾杯和画不成,直到你们这一代。”小沙弥说着摇了摇头,“祖孙三辈,一场大戏。”
小沙弥想要阻止“仙人”的诞生、蓬莱想要一家独大、木葛生想要铲除诸子七家。
志不同而道合,三场巨大的排布,最终都归到了一盘局面之上。
然而一切归根结底,都源自于蓬莱对仙途的执念。
如果当初画不成和莫倾杯能够平安入世,便不会有百年后的这许多波折。
“不过说到底,青出于蓝胜于蓝,还是徒孙你胆子最大。”小沙弥无奈笑道:“我只是想断去歧途,你却是要一锅端。”
当年他去世前得出一卦,算出转机在一代之后,而卦象所指之人,就在白水寺山下的古城中。
他之前便有所耳闻,城中木司令家有一独子,是个了不得的混世魔王。
合该大闹天宫一场,掀翻这百年荒唐。
木葛生再没有说什么,只在离开幻境前留下一句,“我需要想一想。”
“你确实需要时间消化。”小沙弥道:“百年已过,也不急在一时,有什么疑问,随时进来找我。”
说着看向柴束薪,“罗刹子,我这徒孙就交给你了。”
柴束薪恭恭敬敬地朝他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从幻境中出来后,木葛生坐在藤椅上,抱着搪瓷缸,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开口,“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