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囍(36)
松问童走进人群,“这是在干什么?”
“木家少爷要进军营,老少爷们儿排着队单挑呢!”一旁围观的汉子大声叫好,道:“一上午撂倒几十个了,单刀战群雄,比戏台上演的还热闹!”
松问童挑眉,也不再往人群里挤凑,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木葛生单打独斗。
人群中的青年穿着军装,衬衫袖口挽起,阳光下脊梁挺拔如剑,他大笑着捋了一把湿淋淋的发梢,“来!下一个!”
松问童看清了木葛生刚刚是怎么踹翻一名壮汉的,这是他最常用的一式,发力时甚至会整个人凌空而起,然而在空中仍有变招,强韧凌厉。松问童想起他们当年第一次在银杏书斋相遇,那时木葛生刚从军营出来,胳膊上还吊着绷带,锋芒里透着痞气,叼着根狗尾巴草问他,“你这刀看着不错,打一架?”
后来这人就在银杏书斋里瘫成了稀泥,锦衣冶游斗鸡走狗,能动口不动手,浑身匪气收了起来,翩翩少年风流。
但松问童始终记得他们第一次打架,一开始只是闹着玩似的试探,结果打到最后谁都没有留手,两只野狗似的发着狠较劲。按理说松问童有更大的赢面,然而对方咬牙看着他,眼神明亮凶悍,还有毫不掩饰的兴奋,胜负便一直悬而未决。
最后他们都是被抬着回去的,当晚松问童从厨房偷了酒,想找那小子喝一杯,却在走廊上撞见了同样偷酒去找他的木葛生。
“第五十六!下一个!”
木葛生的嗓音将松问童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着阳光下的青年,仿佛白鹰振羽,双眸澄澈如昔。
松问童突然笑了起来,转身回城,再来时手里多了两样东西,一把刀、一坛酒。
他将舐红刀插在背后,拍开封泥,一边饮酒一边看木葛生揍人,“第七十八!”“第七十九!”木葛生解开扣子,将衬衫一扔,“继续,咱今儿凑个整!”
“第八十七!”
“第八十八!”
……
“第九十九!”
松问童喝完了酒,将坛子一摔,惊得四周都循声望来,他走进人群,朝木葛生抽出刀,“第一百。”
松问童的身手尽人皆知,木葛生消耗甚巨,本就是强弩之末,旁观的军官变了脸色,就要上前去拦,木葛生却摆了摆手,道:“无妨。”说着朝松问童勾了勾手指,“来。”
松问童反手抽刀,刀锋并未出鞘,腰身下沉,刹那间他的眼神就变了。
时隔四年,木葛生再次见到了舐红刀,古刀锋芒依旧,绝艳暴烈。
刀起的第一式他就笑了——因为那年也是这样阳光灿烂的盛夏午后,挺拔俏丽的少年在树下朝他挥出一刀,刀锋惊艳,飒然有声,“你若能走过三招,我就告诉你这刀的名字。”
“那我若打赢了呢?”
“不可能。”
“不试试,怎知不可能?”
……
“我们都打了一下午了吧?我看我也不是没有赢面,你说说看,我若赢了,又当如何?”
“你若赢我,我便应你一个承诺。”
……
木葛生从思绪里回神,侧身避开迎面而来的第一道刀风,同时就地一滚,松问童的刀极快,没人看的清他出招的全貌,捕捉到第一道刀光的刹那,其实已经是第二招的收势。想要避开二段式极难,但当初的木葛生轻而易举地做到了,用的是军营里蛮不要脸的打法——别站着,就地滚爬,能有多远滚多远。
松问童出身墨家,旁学出自蓬莱,武学正统精粹,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土而匪气的招式,着实震惊了一番。后来他发觉木葛生其人亦是如此,风流倜傥是他、厚颜无耻是他、算无遗策是他、不学无术也是他,他能亲亲热热地在关山月为姐姐妹妹唱小曲,也能义无反顾地为朋友两肋插刀,如今换了军装,打起架来依然像当年那般混不要脸,却亦是卓然不群。
两人一来一往,出手都是当年打架时的旧招,完美再现了初见的那一幕,然而双方熟的不能再熟,一式未老便已变招。当年他们便是平局,如今再次打过,更快的速度之下,木葛生无疑落了下风。
银杏几度叶黄,犹记当年事,一如昨日。
松问童抽身一转,长刀抡起半圆,“你的身手没什么长进。”
“那可未必。”木葛生凌空跃起,“我这是赤手空拳,若有武器傍身,一招可定胜负。”
“身手不高,口气不小。”松问童啧了一声,“战局已开,你若能避开我的刀,想拿什么武器,自行去拿便是。”
“那怎么成,当年我们就是这么打的,我若拿了东西,便不一样了。”
“就该不一样。”两人错身而过,擦肩的刹那,松问童的声音响起:“如今已并非当年。”
木葛生一愣,继而笑了起来:“好!今非昔比,并非当年!”说着扬声道:“来吧老二,一招定输赢!”
“不必留情!”
千钧一发之际,松问童一刀平斩,在空中劈开妖异凌厉的弧度,刀光中有红色若隐若现,连远处围观的人群都被刀气震得连连后退。这一刀他压上了手劲,舐红刀虽未出鞘,但足以伤人。
木葛生避之不及,被一刀掀翻,摔在地上又滚出好远,整个人抽搐了两下,没再爬起来。
松问童倒是不那么担心对方会受伤,他的刀劲他自己有数,只是这一招木葛生并非避无可避,大概是消耗太多,反应不及。他拎着刀走过去,“你要是还站的起来,就继续。”
结果下一秒木葛生猛地抬腿一勾,松问童顿时被扯得摔倒在地,接着一把枪抵上他的眉心。
“你输了。”枪口后是木葛生笑眯眯的脸。
松问童把人踹到一边,“你这是胜之不武。”
“兵不厌诈,是你说可以用的。”木葛生哈哈一笑,接着整个人瘫倒在地,“累死我了,劳烦您搭把手,把我拖进去。”
松问童也没客气,横竖四周都是沙地,一手拽住木葛生的脚,直接将人拖进了军营。
整片营地是木司令多年前便建好的,操练场旁边盖着几栋小楼,木葛生先去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军服出来,“老二你怎么会来军营?中午没生意吗?”
“你倒还记得邺水朱华。”松问童哼了一声:“昨晚上摆满了两层楼的宴席请你,等到半夜都不见人。”
木葛生一愣,心说完蛋,昨晚难得见着他爹,居然把这茬给忘了。
“那啥。”木葛生自知理亏,打着哈哈道:“要不我出钱,过几天你把厨子家伙都拉到军营来做一顿,也算给兄弟们加餐。”这人万年铁公鸡一毛不拔,此时却要自己出钱,可见是真的心虚。
“滚吧,不缺你那几个钱。”松问童一句话把人撅回去,“你昨晚去哪逍遥了?席上你不在,连酆都都派了人来。”
“酆都?他们好死不死来作甚?”木葛生闻言挥挥手,“我这边活人事都忙不完,没工夫搭理死人。”
“现在由不得你。”松问童推开窗,从小楼望去,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的山峰,白水寺若隐若现,“你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两年前你不在,这件事便一直拖着,现在各家都在派人赶来。”
“两天后白水寺银杏书斋,七家群聚,诸子争鸣。”
第23章
天方破晓,僧人敲响晨钟,长鸣悠悠,遍传满城。
银杏书斋中有一池水塘,栽满睡莲,塘上用乌木搭建长桥,通往尽头的水榭。银杏斋主在世时,最喜在此处闲憩,微风帘动,满室幽凉。
乌子虚站在长廊上,看着远处的水榭,“我记得先生在世时,将此处水榭称为‘泛秋声’。小时候我不明白,这里明明是夏季避暑的地方,为何却以秋天命名,后来大了些,以为先生阅尽人间百态,故而眼中秋凉。”
“小时候自己猜着玩,也没有找先生问明白,时至如今,竟成了一桩悬案。”说着他温声一笑:“大师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