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囍(26)
两人一路狂奔,终于在城门将关之时堪堪赶上,木葛生抓着朱饮宵往前一扔,继而一脚踢出,踹在柴束薪身上,先将两人送了出去。接着自己侧身一跃,挤过两扇门最后的缝隙,随即城门轰隆合上,扬起一阵青烟,再度岿然沉寂。
木葛生一头扎进不远处的忘川水里,任自己随波逐流,“都歇会儿吧,险些搭进去半条命。”
城西关外有护城河,河畔设有码头,柴束薪抱起朱饮宵,解开一只小舟,“上来么?”
木葛生抬起一只手,“你拉我。”
柴束薪扬起船桨,将人挑了上来,湿淋淋瘫在船上,“怎么走?”
“逆流而上,顺着有青莲盛开的地方划,大概一个时辰之后能到酆都主城。”木葛生拧了把头发上的水,“哎对了三九天,给你说个事儿。”
“讲。”
“刚才发生的事儿,不要和老二他们说。”
“为何?”
“哎呀,你就答应我呗。”
“……”柴束薪沉默片刻,道:“好。”
水波潺潺,青莲浮动,柴束薪划船,木葛生坐在船头,把自己的头发从朱饮宵嘴里摘出来,“老五你安静些,我给你讲故事。”
朱饮宵果然不闹了,被人拎进怀里,眨巴着眼睛看着木葛生。
“话说这世间非人之物极多,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仙家神佛,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而酆都为鬼国京都,自然是万鬼故里。鬼类阴气重,酆都又建在幽冥地底,城内常年愁云惨淡,不见天日,因此后来十殿阎王命孟婆在忘川中栽植青莲,以莲心为灯,一则为亡魂引渡,二来也为酆都照明。”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千百年,直到唐朝时第四代星宿子命殒,来到酆都投胎转生。这位星宿子出身盛唐,喜酒好诗而文采风流,看到城内万古长夜,无星无月,不由大呼扫兴,于是取出体内一条朱雀长骨,制成九万三千七十二盏金吾灯,悬于酆都城上,照亮地底幽冥。”
“当夜酆都灯火通明,有如人间白昼,星宿子在城头放歌纵酒,笑称为‘金吾不禁夜’。”
柴束薪听得入神,不由问道:“然后呢?”
“星宿子唱尽一千一百首太白诗,饮尽一千一百杯长生酒,洒然而去。此后酆都内灯火长明,百年后方才消散。”
“是为风流。”
木葛生说着笑了起来,“那位是历代星宿子最放诞不羁的一位,寿命也最短,只活了两百八十九岁,继而以肉身铸金吾灯,又以魂魄燃火,诗酒唱罢,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不再转生。”
小舟缓缓前行,柴束薪道:“你从何处听来这个故事?”
“师父讲的。”木葛生支着脑袋,“当初他老人家只说了一句话,‘大唐之外,别无其他’。后来我大概想明白了,翻翻史书,之后历朝历代,确实不再配得上他。”
柴束薪看向木葛生怀里的人,却发现朱饮宵已经睡着了。
“放心,老五要敢这么干,我们肯定把他腿打断。”木葛生伸了个懒腰,“不过从那以后,酆都倒是很少再烧金吾灯,毕竟燃灯所耗甚巨,除非有大事发生,朱家才会派人前来点灯。”
一路闲谈,水中青莲越来越繁茂,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酆都主城,河道顿时变得拥挤,小舟几乎无法继续前行。两人下了船,却发现岸上更是嘈杂,一片狼藉人仰马翻。
木葛生仰头躲过迎面飞来的一张桌案,眼尖道:“这是赏善司大堂的公案——谁有胆子把判官的案头都掀了?”
柴束薪看着不远处的人,“是太岁和墨子。”
“我倒是忘了他俩还在打。”木葛生一拍脑袋,“你要看热闹吗?”
“这样打下去,麻烦会越来越大。”柴束薪道:“去找无常子,请他来劝架。”
“一个是兄弟一个是祖宗,你这是要老三的命。”木葛生看着远处混战,啧啧摇头,“走吧,马上这两尊大神就要打过来了,我可不想再被一刀掀飞。”
说着转身便走,柴束薪道:“你要放任不管?”
“那倒也不至于。”木葛生脚步匆匆,在街上七拐八绕,不一会儿来到一座城门前,“走,咱们上城楼。”
柴束薪认得此处,酆都正城门,鬼门关。
有小鬼上前要拦,被木葛生三两下丢开,两人一路砍瓜切菜地上了城楼,“你要做什么?”柴束薪拦在楼梯处斥退小鬼,看着木葛生登上一座平台,平台上放着一尊青铜大鼎,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捆色彩斑斓的物什——是朱饮宵的朱羽。
“凑个热闹——底下的热闹拦不住,那就用更大的热闹镇场子。”木葛生说着将朱羽扔进鼎中,咬破手指,滴血入内,刹那间火光冲天而起,一路蔓延而去。
“近三百年以来,酆都再无白昼。”木葛生跳下平台,朝柴束薪扬眉一笑,“墨子战太岁,天大的热闹,也是时候亮堂一回。”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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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魂兮来兮”祭歌——屈原《招魂》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唐诗《正月十五夜》
第17章
火势瞬间蔓延而去,柴束薪这才发现酆都上空居然悬满了灯,以金锁线互相勾连。
“朱雀第一次完整化形时褪下的尾羽,估计能烧上个三天三夜。”木葛生显得很满意,“盛景难逢,走,咱们找地儿喝酒去。”
九万三千七十二盏金吾灯,满城流光溢彩,灯火漫漫,整座酆都城瞬间炸了锅,惊呼声此起彼伏。
松问童一刀震开乌孽,震惊道:“金吾不禁夜?!老四他在干什么?”
乌孽眯起眼睛看着半空,“金吾灯夜,咱家也许久不曾见过了。”说着朝松问童抛了个媚眼,“今儿咱家心情好,小娃娃,就此别过。”
“你慢着!”松问童扬声欲追,对方却已不见踪影。
木葛生买了几坛酒,拉着柴束薪跳上一座高楼,躺在楼檐上看灯。木葛生拍开封泥,灌了一大口,“三九天你好像有话问我,看你憋了一路了,这会儿没外人,说吧。”
柴束薪端着酒坛,饮了一口,“你是故意的。”
木葛生顿时喷了出来,呛得惊天动地,“不是吧,这也能看出来?”
柴束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行吧行吧,三九天你可真是……不愧是灵枢子。”木葛生无奈摇头,“说说吧,你都看出什么来了?”
“我们并非误入城西关,而是你有意为之。”柴束薪道:“为何?”
木葛生灌了一大口酒,叹气道:“为了老三。”
松问童哐哐哐敲着大门,“乌家的,在不在?!”
这里是酆都一处大宅,高门大户,占地足有两条街。朱红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名青衣童子,对松问童行礼道:“见过墨子,请问墨子所来为何事?”
“老三呢?让他出来!”
“回墨子,家主不在。”
“不在?”松问童眉头一皱,“人去哪儿了?”
“回墨子,今日酆都城有喜事,家主作为无常子前去道贺,子时便已走了。”童子躬身一请,“府中备有薄茶,墨子可要入内稍等?”
“酆都城中有喜?”松问童并未进门,而是问道:“谁的喜?”
“回墨子,是阎王嫁女。”
“阎王嫁女,百鬼道贺。”木葛生看着远处灯火,“老三作为无常子,阎王是最常打交道的对象之一,即使不能交好,也绝不可交恶,三九天你身为药家家主,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知。”柴束薪点了点头,“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