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囍(28)
三人脸上的青肿倒不是天算子打的,而是互相掐架掐的。
“只是冬至让你们下山吃个饺子,没让你们把阴司连锅端了。”银杏斋主抱着朱饮宵,不见怒色,闲闲道:“说说吧,金吾不禁夜是谁干的?”
乌子虚看松问童,松问童看木葛生,木葛生没得看,干脆指着朱饮宵,一推二六五:“老五干的。”
老五还不会说话,一阵咿咿呀呀。
“为师问的是始作俑者。”银杏斋主反问:“难不成是饮宵自己爬进城头大鼎里的?”
木葛生眨了眨眼,“未尝不可。”话音未落,直接被松问童踹了一脚。
乌子虚见木葛生扯谎实在扯不圆,干脆屈膝上前,俯身道:“回先生,此事主谋在我,还请先生责罚。”
“哦?责罚不急,先招供。”银杏斋主笑了笑:“主谋在你,帮凶是谁?如何作案?缘何动机?”
乌子虚硬着头皮讲了阎王嫁女一事,但隐去了凤冠一节,只说找不到合适的贺礼,最后才想到金吾不禁夜。说着长拜不起,“学生妄为。”
“不急,昨日的金吾不禁夜是用朱雀羽为燃料烧起来的,你倒说说,这法子是谁告诉你的?”
乌子虚道:“……是乌孽大爷。”
松问童一愣,顿时怒道:“所以你是故意让那娘们儿来和我打架的?”
“别急。”银杏斋主摆摆手,“原来是太岁爷告诉你的法子,那想必也是太岁爷动的手?把饮宵拔了个精光?”
乌子虚抖了抖,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木葛生摘出来,“……是。”
“原来如此。”银杏斋主点点头,陈述道:“所以是子虚主谋,将饮宵引入酆都,继而托太岁和问童打了一架,趁势将饮宵引开,再乘机从葛生那里抢来人,拔毛去羽,最后点燃金吾灯。”
“废物!”松问童指着木葛生鼻子大骂,“让你带只鸡都带不牢靠!”
“彼此彼此。”木葛生反驳得振振有词,“你都打不过,她要拔老五的毛,我拦得住?”
“你这次倒难得安分。”银杏斋主看着木葛生,似笑非笑,“退步不小,居然能被子虚算计了。”
“哪里哪里。”木葛生打着哈哈道:“我少添乱,这不是为师父分忧吗。”
银杏斋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继而道:“子虚虽是主谋,但并非徇私,而是为了阴阳家考虑,情有可原。”
“至于问童,不辨清前因后果便动手,是为不稳,区区晚辈对太岁刀剑相向,是为不敬——此次你最该罚,自己去香堂跪三天,一月内不可下山,舐红刀封刀半年。”
“是。”松问童磕了个头,领罚走了。
“好了。”银杏斋主看着剩余两人,悠悠道:“问童是骗住了,你们两个,谁招供?”
乌子虚汗颜如瀑。
“我来我来。”木葛生摸摸鼻子,说出凤冠一节,将阎王嫁女之事尽数道来:“当初老三实在是为难,这才来拉我入伙,我们合计着去问了乌孽大爷,然后里外合谋坑了老二一把。”
“原来如此。”银杏斋主道:“所以拔朱羽的不是太岁,而是你?”
“是,也不是。”木葛生点点头,“老五的朱羽不是拔掉的,是他自己掉的,太岁大爷当时把老五带到鬼集百戏,不知给他喂了什么东西,老二打起来之后我带着老五逛酆都,没一会儿他就开始掉毛了。”
“是乌氏的丹药。”乌子虚连忙解释:“大爷当时告诉过我,是专门滋补灵力的丹药,可助朱雀化形,对身体不会有损害。”
“倒是计划周全。”银杏斋主点点头,“如此看来,子虚拉葛生入伙,是为主谋,当罚——一月内不可下山,不可起居无时,不可打理乌氏家业。老实跟着书斋上课,不可缺勤。”
“是。”乌子虚俯身长拜,领罚离去。
水榭内只剩师徒二人,银杏斋主转过轮椅,看着木葛生,悠悠道:“行了,子虚也骗住了,该说实话了。”
木葛生打着哈哈道:“瞒不过师父。”
“子虚好糊弄,为师还是懂的,朱雀化形何其不易,岂是几枚丹药就能有的效果?说吧,你到底干了什么?”
木葛生这才说了实话,将城西关一事尽数道来,言罢道:“师父您别和老三说,他心思重,要是知道我为此进了城西关,他怕是头发要掉完。”
“进城西关这主意是太岁告诉你的?”
“那倒不是,是我自己的主意。”木葛生挠了挠头,“朱雀化形需要大量灵力,这徒儿是知道的,思来想去也只有城西关合适,太岁大爷只是顺手帮我拖住老二,别的我也不敢劳烦她老人家。”
“是束薪陪你进的城西关?”
“是,不过三九天纯粹是被我坑进来的,帮着打架而已,他那么正经的人,干这种坏事只能强拉入伙。”木葛生道:“您就别罚他了。”
“灵枢子不是书斋入门学生,为师也不好相罚。”银杏斋主摇了摇头,“你是好算计,一通折腾还得编排数个版本,个个都被你哄得团团转。”
“哪里哪里。”木葛生笑道:“还是瞒不过师父。”
“虽说你用心良苦,但该罚还是要罚。”银杏斋主摇摇头,将朱饮宵往前一递,“问童这几日在香堂跪省,就罚你帮着他带饮宵吧,带孩子不是玩,注意分寸。”
“得嘞。”木葛生乐呵呵接过朱饮宵,哼着小曲儿走了。
“好了,这个也骗住了。”银杏斋主叹了口气,道:“出来吧。”
水榭背面转过一人,居然是柴束薪。
“我要是活不长,就是被这几个小混账闹的,一个比一个不省心。”银杏斋主捏了捏鼻梁,“学会了吗,骗葛生这种就得这么骗,一层套一层,最后把他套进去,他才会信你。”
柴束薪低声道:“他以为您不知白玉噎的事。”
“是,我也大概明白他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银杏斋主将轮椅转向水畔,叹道:“他这一次实在是胡来,若非有山鬼花钱傍身,我只怕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柴束薪深深鞠躬。
“我不是怪罪你,白玉噎这味药,葛生几年前就动过找它的心思,当初是想要治好我的腿,但白玉噎虽可治万疾,却不适于我的症状。”银杏斋主笑了笑:“不过和柴氏大小姐应该是对症的,陈年旧疾,治愈非一日之功,还需韬光慢养。”
柴束薪应下:“先生苦心,学生谨记。”
“罢了,柴小姐沉疴得愈,你也算解开一桩心结。这几日就过过少年人的日子吧,他们几个都被我拘在了书斋,你也留下住一些时日,同是诸子七家后继之人,少年光阴难得。”
“是。”
“这么说来,你们虽同窗求学,相处却是不多。”银杏斋主看着柴束薪,起了兴致:“对他们有什么看法?”
柴束薪沉思片刻,缓缓道:“墨子松问童,性情中人,有勇而有能;无常子乌子虚,精思熟虑,温润而有风骨;此二人为两家家主,皆年少有为,且重情重义。”
“此话甚妙。”银杏斋主听得笑了:“其余三人,眷生你只有几面之缘,颇为生疏,饮宵年纪太小,不易评判,剩余一名葛生,莫说你难下断论,我也觉得我这徒弟一言难尽。”
“对于木葛生,学生一开始确实不善相处,觉得并非同路。”柴束薪道:“但日久见人心,近来相处,所经之事颇多,虽不好妄下评断,但有一言,学生可说。”
“讲。”
柴束薪直起身,看着银杏斋主,道:“赤子之心。”
知世故却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
有风鸣廊,天算子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