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囍(22)
柴束薪顿住,神色难得有一丝纠结。
木葛生把这人脸色瞧了个够,这才施施然道:“行了,不逗你了,我带了山鬼花钱出来,待会儿算一卦,就能知道老五到底跑哪疯去了。”接着脚步一顿,“不过在那之前,我要拜托你件事儿。”
“什么事?”
话音未落,柴府大门被猛地踹开,门外杀气腾腾站着一人,正是松问童。
木葛生迅速窜到柴束薪背后,将人推了出去,“帮我把这一架打赢。”
第14章
柴束薪当然不可能掺和他俩打架,拢袖朝松问童施了一礼,淡声道:“他方才说了,可用花钱算出星宿子方位,墨子不必心急。”
语气不徐不疾,却说到了点子上,松问童脸色缓和了些,拿刀指着木葛生,“你他妈别当缩头乌龟,赶紧给我算!”
“我不见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积极过。”木葛生白眼翻上了天,踏出柴府,一路走到大路口,掏出一枚花钱开始掷硬币,一边掷一边走走停停。松问童见过木葛生起卦,却没见过这种架势,狐疑道:“你这是在算什么?”
“算老五在哪。”木葛生一脸你怎么明知故问的表情,“跟着硬币走,正面左拐,反面往右。”
三人走到了一处十字路口,木葛生弹指抛开花钱,然而铜钱在半空中数次翻转,最后却笔直地立在了地上。非正非反,非左非右,柴束薪见状道:“此何解?”
“就是这里了。”木葛生捏起花钱,抬手排开一卦,掐指飞算,片刻后道:“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们想听哪个?”
松问童懒得跟他耗,立刻道:“好消息。”
“好消息是,老五就在这里。”木葛生指指脚下的水泥路。
“你他妈在逗我玩儿?”松问童环视四周,“这儿连一根鸡毛都没有!”
“坏消息是。”木葛生不搭理他,继续道:“老五不在这里。”
松问童看起来马上要提刀砍了木葛生,却被柴束薪抬手拦下,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星宿子身在此间,但并非阳间?”
“不错。”木葛生抬手鼓掌,“不愧是三九天。”
身在此间,并非阳间,那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松问童动作一顿,“老五跑到酆都去了?”
酆都——鬼国京都,阴曹地府之所,六道轮回之地。
十殿阎王镇守城中,辅以十大阴帅与四大判官,是所有因果的最终归处。
同时也是阴阳家的半个老家。
“是老三把人带走了?”
“不是。”木葛生摇摇头,“今日是十五,地脉不稳,阴阳之间容易生出裂隙,老五本就是星宿子,朱雀有穿梭三界之能,估计是误打误撞栽了进去。”说着看向松问童,“老二,看你了。”
墨家虽不如阴阳家有半冥之体,可在两界间来去自如。但墨家炼器,松问童手中的舐红刀是上古神兵,一刀可劈开阴阳。
木葛生甩开四枚花钱,定下方位,松问童一跃而起,一刀扎在四线交错之处,刹那间骤然有风吹起,形成一道漩涡,松问童顺势一搅,风向下沉,地表开裂,露出一道台阶。
松问童还刀归鞘,径直走了下去。
“仔细算算,我有三四年都没下去过了。”木葛生探头看了看,拉着柴束薪,“走,三九天,带你酆都夜游。”
台阶一路下降,雾气湿浓。
“阴阳梯很长,常人脚程,大概要走一天一夜。”
三人已经走了许久,松问童在前面领路,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三盏小灯,御风自燃,分别漂浮在三人头顶,“这是小天灯。”木葛生解释道:“可以遮掩活人阳气。”
从上上代墨子开始,墨家家风变得横行无忌,松问童是不屑在酆都遮掩身份的。但柴束薪身为灵枢子,药家医术起死回生强续寿元,在阴司添了不少糊涂账,双方关系尴尬,再加上他们此来是为找人,还是低调为上。
柴束薪明白这一层用意,“多谢。”
“不谢。”松问童显然心情不快,“老五那杂毛,就会给人找憋屈。”
“那你还不是养的跟亲儿子似的。”木葛生戏谑道:“回头再让老五在关山月认个干娘,你能白捡一大便宜。”
“少说两句能憋死你是吧?”
柴束薪被夹在中间,听着两人一前一后地斗嘴,有点体会到乌子虚的日常处境。双方说着说着就要动手,远处却突然传来了水声。
不是滴水声,也不是溪水潺潺,而是缓慢而浩大的、长河的流动。
漫长台阶戛然而止,三人踏上平地,木葛生指向远处,“是忘川。”
长川徐徐,青灯流水,人影憧憧。
木葛生注意到柴束薪目光,“三九天你是第一次来酆都?”
“嗯。”
“通常去投胎,都是跟着忘川走。”木葛生闻言抬手一指,“前面就是鬼门关,也是酆都城门,忘川水穿城而过、十殿阎王依次坐落其间。常人入酆都,都是跟着忘川从头走到尾,循序接受审判,最后在第十殿前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经最终一判后入六道轮回。”
“酆都是一座大城,除去中轴线上的阎王十殿,其他区域则与阳间城镇类似,众鬼神鬼吏生活其中,还有阳寿未尽的枉死者和散修鬼仙。虽长夜无尽,但依旧热闹非凡。”
松问童脚步一顿,像是刚想起什么,“今日是十五。”
“对,居然忘了这个。”木葛生也反应过来,“子时已经过了,现在应该是十六。”
柴束薪看着两人,“发生何事?”
“没什么,刚好赶上一桩大热闹。”木葛生笑道:“十五末,十六初,忘川水中百鬼出——我们赶上了忘川鬼集。”
忘川在酆都城中有数道支脉,其中一条流经三生坊和阴律司,是酆都最繁华的地带之一。每逢阴历初一十五便有鬼集开市,但集市并非设在河畔,而是船舫群聚,开在忘川水中。
三人走上码头,木葛生租了条船,将船桨扔给松问童,手里刨着一枚山鬼花钱,“开船,往前划。”
橹声杳杳,水中舟楫如云,首尾相接,不是一般的热闹,每艘船前都挂着一盏莲灯。
“鬼集莲灯,灯火各不相同,不同的颜色做不同的生意。”木葛生道:“红灯做的是钱财生意,有金子就能买;白灯做的是阴间生意,只能用阴钞或是香火购之;青灯做的生意最不寻常,要拿寿数或是修为去换。”说着让松问童停船,在一艘挂着红灯的小舟前买了一张面具,是个吊梢眼的狐狸。
木葛生戴上面具,抬头朝柴束薪画皮似的一咧嘴:“你要吗?”
“不必。”柴束薪道:“为何要戴面具?”
“因为他在这儿仇家太多。”松问童冷哼:“老四当年第一次入酆都,也是赶上鬼集,这人开局赌钱,几乎赢下了半座鬼市,也差不多得罪了半个酆都的人,最后被满城通缉,现在酆都茶馆里还有关于他的话本子。”
“为何?”柴束薪虽然不近赌局,但也知道愿赌服输天经地义,因为赢钱太多就被追杀,难免欺人太甚。
“因为他是天算门下。”松问童道:“山鬼花钱算无遗策,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赢。”
“你别光顾着损我,也有你一份儿。”木葛生买了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边吃边道:“当年我坐庄,抵押的可是舐红刀。”
柴束薪看着木葛生手里的碗,绿莹莹泛着诡异,“……这是何物?”
“长命汤,孟婆汤做的汤底,混着忘川水中的青莲子熬的。”木葛生唏哩呼噜喝完,“不过这是家黑店,招牌上虽这么说,其实就是白水煮莲子,还挺甜。哎老二你拐个弯,我想去吃鬼嬷嬷那家的凉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