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 (上)(58)
安晟一发问便有儒将应答:“祁国屯军十万于泊河上游,陛下担心一旦冰雪消融,祁国便会发兵,若我们不时刻备战怕会措手不及。”
“王爷,末将请命前往泊河上游与祁军一决高下!”一将军出列请示引得请命声此起彼伏,武将总是喜战。
安晟目光锐利,未置一词,旋而道:“两军交锋,第一仗必然会在泊河之上,水战,你们行?”
众人被安晟这么一问立即埋下头去,缄默不语。
“陛下虽召得急,但只需先备战,河面冰不化,量祁军也不敢贸然越河。”安晟遣散众人,只留几人安排调兵事宜。
小牛托着放了饭菜的托盘,小小的人儿生怕摔了手中的碗碟,颤颤悠悠的往子懿的客房移去。看到门边立着的冷究一脸寒色脚步便停顿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给大哥哥送饭去。可是爹爹很忙,娘有身孕了行动不便,他实在没法只得在心里不停的默念自己是男子汉才鼓气勇气准备入房给客人送饭菜。
手上一松,便看门外守着的冷面男子一手接过托盘,冷声道:“我来送。”
小牛汗颜,结巴道:“好……好。”
冷究进门的时候子懿还躺在榻上,将饭菜摆在桌上便往榻边去。本想随着王爷一同回都,奈何王爷担心四公子的身子,还是吩咐他护好四公子延程归都。
子懿虽是闭目,但冷究知道子懿并没有睡着,“四公子你不担心吗?”
“什么?”子懿微微睁开眼,没有其他动作。
“祁国发动战争。”
“只是屯兵上游,祁军不会踏冰过河。”
“四公子如此笃定?”
子懿浅笑着坐了起来:“夏国多陆地,水军并不多。祁国多河流,最擅水仗。冰不消融就不会有战争。”
“那我们岂不可以先发制人了?”趁河面冰厚,步军越河突袭岂不更好?
“王爷……不喜战。”没有深仇大恨,非必要的时候王爷从来不会主动出战。想到这不免眼神黯了黯。
冷究不再言此,“四公子,饭菜冷了不好。”
子懿这才从榻上下来,披上外衫,将散乱的墨发用绫带随意拢在了脑后。
“四公子……”
子懿坐到了桌前,回望冷究,等待他的下句话。
冷究总感觉子懿有些变了,哪里变了他却说不上来,只得道:“好好休息,我去备马车。”
子懿步出房门,在不大的后堂院子里看小牛在挥舞着一根小树枝。虽像是练武却没有什么路数,可小牛还是练得特别认真。店家端来了些木炭,搁置在子懿的客房里后看到那个小公子再看看自家在小院乱舞的儿子,憨笑道:“让客官见笑了。”
子懿回头,看到店家摇首:“不会。”
“我这娃啊就想着以后当个大将军,想要建功立业呐。不过咱这普通人家哪能攀得上那富贵官胄啊,也就随他瞎闹了。”
“是吗?”子懿垂下的长睫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平淡道:“希望他以后当将军只需保卫疆土。”
店家不明白眼前这清贵少年话中的意思,直到很多年以后才明白,这个“只需”的含义。
刚说完,前堂传来叫唤声,店家实在不好意思朝子懿点了下头便赶紧应了声出去跑堂了。
小牛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子懿,不再挥舞手中的树枝跑到子懿面前,抬起稚嫩的脸蛋,天真的笑道:“谢谢大哥哥,娘亲说那些糕点可好吃了,嘱咐我一定要跟大哥哥道谢。”
子懿笑了笑,蹲下身子揉了揉小牛的脑袋,却忍不住偏头咳了两声,身子还是有些虚。
“哥哥你身体不好?”
子懿站了起来,“只是不舒服。你方才是在练剑?”
小牛的眼中瞬间绽开点点星光,清澈透亮,兴奋的问道:“哥哥你会武功?”爹和娘都不懂呢,总说他是瞎耍的树枝。
“只会一点点。小牛你为何要学武?”
小牛羞怯的低下头,犹豫了,他每次说原因爹娘总是不理解,其他小伙伴则是笑话他,说他痴人说梦话。
子懿看小牛憋得满脸通红也不说是为何心中了然并不打算纠缠这个问题,“要大哥哥教你吗?”反正也是无事。
小牛赶紧的点头,幅度颇大。他确实都是乱舞的,有人教自然是乐得拍手。
子懿握着小牛的手,“大哥哥教你几个招式,你记好了。”手把手教了几个招,子懿便坐在一边阶梯上看小牛练。小牛练到满头大汗了没什么气力了也跑到子懿身边坐下,用袖子随意抹去额间的汗。
“大哥哥你爹爹呢?”小牛想起那个二眉聚风云,双目纵威严,一身贵气的大老爷,不禁胆寒缩了缩脖子。
“爹爹?”子懿有些迷茫不解。
“唔,大哥哥,他们唤你四公子,唤那位伯伯老爷,那不就是你爹爹吗?”
子懿这才恍然悟来,言语有些生硬道:“他……他先回去了。”
“咦?爹爹回家都不带大哥哥吗?”说着小牛竟气愤的站起来了:“这个爹爹实在太坏了!”
子懿好笑的看小牛忿然说完后又坐了下来,难得解释道:“是大哥哥生病还没好,王……老爷这才让大哥哥缓些时日再走。”
小小人儿不依不饶,又学着大人的语气和神态,颇是滑稽的说道:“这个王老爷也真是的,慢些走不就是了。”
“不是姓王……”本想再继续解释的,子懿却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笑容仿若天上朗日,暖而好看。
“大哥哥,你怎么唤自个爹爹叫老爷啊?”小牛好奇的问道。
子懿一愣,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简单而复杂的问题。
“因为大哥哥……”
小牛离得近,看到子懿手上的伤痕突然难过的打断子懿的话道:“大哥哥,你手上怎么有这么多疤,这些很疼吧?”虽然伤痕很淡,但近了还是看得清楚。
子懿摊开手看了眼,指节分明的手上缠绕着些细小的伤痕,若要说比较明显的估计就是左手掌心的那道剑伤了。不过都是些过去的伤痕,子懿笑道:“不疼。”
小牛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子懿,眼里都噙了泪花:“怎么会不疼,当时一定很疼!”他以前贪玩手被门缝夹过,疼得他眼泪汪汪嚎啕大哭,记忆特别深刻。这么一想就觉得手指又在痛。
子懿脸上的笑意轻沉了下来,淡淡的话语不自觉溢出唇间:“疼吗……”像是问小牛又像是问自己,眼里那一抹凄恻混着怅然如轻云般离散在天边。
正是愣神之际,前堂传来了许多碗瓷碎裂声,还能听到几个大汉的怒吼声,小牛一惊下意识的躲在了子懿的身后,可又想起爹爹正在前堂便带着树枝奔去了前堂,子懿微蹙了下眉头,也随了去。
前堂站着五个虎背熊腰,魁梧雄壮的大汉,店家跌坐在地,手捂着脑袋,一脸的血,看样子是被这些人用碗砸伤的。店家看到小牛奔出来赶紧喝道:“小牛快进去,出来做什么!”这会倒顾不得额头的伤口生怕自己的孩子也受伤,看到随在小牛身后的子懿赶忙道:“小哥,拜托你带小牛走。”
其中一个为首的大汉道:“我们这群人赶路赶得疲惫不堪,你这店家竟不上好酒好菜招待!”
店家赶紧卑躬解释道:“官老爷,实在是店里没有,您也看到了这镇上萧索人稀……”
子懿突然出声问道:“官老爷?”
大汉这才注意到站在一边脸色略显苍白的少年,面目清秀,装束带着文弱儒雅,忍不住嗤之以鼻:“我是威武校尉,奉平成王的调遣赶往都城。”平生最是瞧不起那些文人儒士,坐在那里道理一大堆,真要但战场上还不是靠他们。
子懿平淡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神情:“军人不该如此飞扬跋扈。”
大汉一巴掌把手边的桌子拍裂,显然十分恼火这个少年的言辞。
小牛又噌的站到子懿面前,张开双臂严肃道:“大哥哥你身体不好,更何况你只是会一点点武功,你快走!”
本应紧张的气氛偏偏让小牛的一句话给搅和了,子懿有点哭笑不得。那几个大汉听到小牛这么说更是轻蔑冷笑道:“小兄弟,我看你脸色也不大好,你也别硬是掺和了,跪下道个歉,我也就不追究你的无礼了。”大汉身后的几个人立即附和着大声嘲笑。
子懿换位将小牛掩在身后,顺道安抚的拍了拍小牛的肩膀:“小牛,你该保护好你的爹爹,你不是要当大将军吗。”
听到大将军三个字,那几个大汉笑得更乐了,几乎要捂着肚子了。
小牛又羞又怒却又无可奈何,看那些大汉腰中的配刀,知道树枝根本没用,丢了树枝,警惕的移到自己爹爹身旁。又偷偷看了一眼大哥哥,见到大哥哥依然面色不改,心里竟莫名的感到放心。
子懿语气颇好,带着商量的口吻问道:“除了跪下道歉,可还有别的选择?”
那校尉一脸不悦,旋动着手腕趾高气昂的走到子懿面前,挑衅道:“有,我打到你跪下道歉求饶为止。”
子懿不再言语,深邃的眼眸中泛着冰冷的寒光。那校尉几乎是下意识的微微退后了一小步,觉得面子挂不住又往前一步掩饰了过去。子懿毫不在意的转过身去,拾起地上的小树枝,又朝惊恐的店家和虽然害怕眼神却充满信任的小牛使了个安抚的眼神才回过身来。
“请一起上吧。”不咸不淡的语气和手里一根细短的树枝真让人恨得牙痒痒。那校尉横眉怒目,大声喝道:“真是年少轻狂!”说罢就要拔刀,子懿先发制人,用树枝狠狠抽在那校尉的右手上,校尉吃痛的倒抽口气甩了甩瞬间起了红楞的手背,怒得不知该说什么,“你!”
“威武校尉,刀剑无眼莫要伤了普通百姓。”拔刀子懿不怕,但他怕伤到店家和小牛。
两人过了几招,那校尉便明白了他没有胜算,无关使不使刀,这少年的身姿招式比他更甚,一根树枝把他抽得跟耍猴一样。“给我一起上!”那校尉气得脸色红白相交,一声令下五个人全冲向子懿去了。
只是片刻功夫,小牛睁大了眼睛,不明白那个只会一点点武功的大哥哥为何可以打趴两个,一脚踩着一个,用树枝又可以教训着另外两个!
“四公子。”冷究备好马车后进来,入目便是几个大汉哀嚎着什么打官兵你完蛋了的话。
那校尉一眼便认出了冷究,平成王的贴身护卫,在都城经常能看到,虽不过是平成王府的府卫,但到底是平成王的人。至于四公子,校尉忽然间赶紧闭了嘴,那是镇北将军,七杀营主将,言城劝降,尔城借粮,他没见过却是听闻过。他是平成王的第四个儿子,也曾是夏国罪子。
子懿弃了树枝帮小牛将店家扶起。
冷究扫了眼狼藉的厅堂,取出一袋银子放在了还是完好的桌子上,又冷冷的看了那几个正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的大汉一眼道:“这般是所为何事?”
校尉不敢说话,那少年虽曾是罪子,可平成王待见他啊,更何况他是镇北将军!他要是知道这人是平成王四子打死他他也不惹事了。
子懿交代着小牛带自己的爹爹回后堂请大夫,又行至校尉旁依然是淡漠的话语:“不许再滋事。”
那校尉本想走又不敢走,子懿这么一说便如蒙大赦,赶紧灰溜溜的离开了。
待小牛从后堂出来,厅堂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小牛赶紧跑出街道上,却也只能看到已经走远的马车。
第90章
子懿坐在马车内,王爷不在人多少自然随意些,倦了便让自己头靠在车厢壁上,掀开车窗的厚重帘子,凝望着退去的景色,全然不顾灌进车厢内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