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 (上)(10)
邙城府衙后堂内,几十员大将均围在安晟床前,医官处理好安晟的伤口后说道:“未伤及脏器,只是失血过多,无碍。”众将皆松了口气。平成王可是军队的中流砥柱,有平成王坐镇,燕国总归是有所畏惧的,再说平成王万一有个闪失,且不说皇帝怪罪,大军也会失去士气。
安晟倒是无谓的摆手示意,众人退下。李斯瞿步出门外,看到子懿依旧守在门边,身子微微靠着墙面,是太累了吧?不用亲眼见到也能估算出子懿的日子多难过,王爷真是……唉。
“到我那休息一会吧?我看王爷又受伤又疲惫的,定会熟睡不找你的。”
子懿打开双眼,浅笑着摇了摇头道:“李将军快去休息吧。”万一被王爷发现他离职可不好过,他从不敢心存侥幸。
“唉,你真是死脑筋。”李斯瞿不走,站到了子懿身边,身子靠墙双手枕头望着檐外的飞雪,一副我也陪你站站的样子。
过了会,李斯瞿觉得十分无趣,倒是问起子懿兵法来了,他可记得他们轻松取下邙城的事,可惜最后功劳都归他,没有子懿一丁点份。他不是跟王爷禀报,只是王爷似乎早知道般,根本不放心上,那样子好像事情就是应该如此的。这么说当时要子懿跟他来,王爷就料定子懿能帮上忙?
子懿回笑压低声音道:“属下不才,李将军应该问兵书去。”
“你这人真是的,我不就是想聊下天解下闷嘛。”李斯瞿摸摸鼻子,兵书他看得还少吗,他老爹可没少将他按在桌案前逼着他看,可书不是死的吗,战场上很多战机都是稍纵即逝,若是不灵活变通,即使熟读兵书也无用。
子懿闭目小憩,本就胸口疼痛不顺,又在马背上颠了一日,他想休息一会也就不再言语,李斯瞿也不吵他,一个人在一边发呆神游。
没过多久樊在武急匆匆的进了安晟的房内。子懿向来浅眠,脚步声一来便醒了,李斯瞿则回过神来,两人在房外倾耳细听,大致内容是:燕国派个使者来,说是下了战书约在明日关前对阵。是料定王爷受伤不能上阵来给的下马威吗?
若不应,岂不涨他人士气,若应,王爷带伤怕是不妥。
没一会樊在武就出来,一眼就瞅到了房外动作夸张的李斯瞿正附耳贴于窗边,于是二话不说一把拧着李斯瞿的耳朵拎着往外走。
“哎哟哟,樊叔叔,痛!”李斯瞿哀嚎着。
“李老将军可是有拜托我好生照料你的,蹲在屋外作甚!”樊在武生得魁梧雄壮,满脸络腮胡,此时睁圆环眼佯怒,样子看起来甚是凶神恶煞。樊在武曾是李立忠的部下,经常做客将军府,虽比李立忠年轻个二十多岁,但这年龄也足够当李斯瞿的爹了。
“那也轻点,樊叔叔,樊将军,痛!”
樊在武也没松手,揪着李斯瞿直接走了。
待人走远了,子懿便听到安晟冷然的声音,“进来。”子懿进入房内,安静规矩的跪在床边,目视着床边的雕花,依旧是恭敬卑谦的模样。
“明日,你跟在樊在武身后待命即可。”
“是。”
“出去吧。”
子懿跪着,脸上有些迟疑,似乎在犹豫着想说些什么,唇微动,可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起身出去了。
第二日,安晟坐在战车上,亲率十二万大军来到云岩关前,看着燕国在云岩关排列开来的十万大军,食指有节奏的轻敲着扶椅。依兵法,占据如此有利的地势,敌军不应按兵不动,坚守关卡才对吗,怎会出关摆阵?呵,这作风,真是应了当年那人那一句“气势绝不能输于敌人。”
两军对峙,子懿跟在樊在武身后,燕国果然崇武,看着敌阵前众将中竟有好几位女将。再看主旗为燕,帅旗为闫,子懿心里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高兴。
敌军阵中一将士出马,大声喊道:“你们谁来与我一战!”李斯瞿二话不说背手执枪驱马出阵,回道:“李斯瞿应战!”随后两人策马交锋,二十回合都未见胜负,看来燕国能武之人着实不少。
中军阵中,安晟站在战车上看了会,便命传令兵道:“到阵前,命樊将军身后的那名骑兵出阵,让他开弓射下对面那白袍的女将。”
传令兵迅速来到阵前传命,樊在武声音浑厚,大吼了一声:“李斯瞿,回来!”。李斯瞿闻言心里虽是不爽,但也只得听令回阵。
安子懿收到安晟的命令,待李斯瞿归军便飞马出阵,与敌将过了一招后顺着马的速度朝前又奔了些距离,达到弓箭射程后急拉缰绳回马,三箭搭弓,翻身背射,即欲齐发,却在听到对方敌将看到弓箭大喊保护公主时猛然惊戄,力道未能把持,箭发弦断,弦崩于肩,虽身着铁甲但肩甲此刻是一片麻痛。
安子懿顾不得其他,赶紧勒马看去,中间一箭将邵可微的盔缨射落,两边箭矢将敌方主帅军旗一同射折,安子懿暗暗松了口气。
白色盔缨散落一地,邵可微依旧面不改色的稳坐马背,雕翎戎装,英姿飒爽。她微微昂起下巴,冷哼一笑,目光紧锁在那一个普通骑兵模样的子懿身上,眼底有着不藏匿的欣赏与杀机。
第22章
见敌军帅旗折倒,夏军顿时士气高昂,击鼓呐喊,颇有气势。
燕军将士见状持刀纵马袭来,子懿旋枪绞上来将者的大刀,一手握枪缠住敌将兵器,一手抽剑挥砍,那将士不过十数回合便被斩于马下。子懿伫马立于原地,不归阵,看着远处的邵可微,距离略远,他努力望去,却看不甚清……
邵可微不打旗幡原意是想出其不意,此时闫字帅旗倒,将领被斩,燕军阵前有些骚动。邵可微一抬手,一面邵字旌旗于身后瞬间立起,迎风招展开来,军心立稳。
人言燕国景苒公主邵可微实属巾帼铁娘子,十六碧玉不拿绣针不织布,一手天罪银枪耍得是出神入化,飘逸迷幻,速度更是快至以臻化境。且二十年前与祁国交战曾立下不世功劳,当是盖世女英雄。
一旁邵可微的副将木义云见状道:“公主,末将去斩了那小娃。”
闫成此时怒极,横眉杀气,目露凶光大骂道:“让老夫去,他娘的射倒我旗让末将去!顺便报我邙城被夺之耻!”
邵可微收敛了杀意反倒轻笑,语带凉意道:“此人年纪轻轻便精通武艺,弓马熟娴,甚好。”语毕将被射落盔缨的银盔取下随手弃于地面,右手掌向上伸出,一旁的亲兵立即将她的银枪双手捧递至她手里。
邵可微执枪腿夹马肚一声喝,坐下白驹羽离去如疾风,眨眼便来到子懿面前。银光倏闪,子懿大惊回枪接下邵可微的攻势。两人速度快如闪电,两把兵刃交锋更是擦撞出火花。
肩被弦崩伤,还有内伤,子懿每一招接得很是吃力。邵可微施枪压身,子懿以枪抵挡着,竟是僵持不下,但邵可薇明显轻松多了,还有余力倾身凑近子懿,并细细的打量了子懿一番,突然冷笑问道:“你是安晟的哪个儿子?”
子懿亦看着一身戎装的邵可微,虽已年近四十,却依旧美丽,好似岁月不曾留下任何痕迹,独有风韵,浑身更是散着为将者的英气。
子懿想说什么,唇翕动,嗓子却像被什么卡住了般,一个音都发不出。说什么,说是吗,说是会怎样,不是又会怎样。
未给子懿时间思虑,邵可薇手中枪柄刁钻的击上子懿受伤的右肩随后翻手一挑,子懿手中的长枪脱手,在空中旋了几个圈,斜插入了三丈外的雪地里。紧接着邵可薇手中枪照着子懿座下的马首重重一扫,马被力道扇得侧倒,子懿亦摔了下来。
子懿躺在雪地上右肩疼痛觉得力气都失去了,心中无比杂乱,脑子里快速掠过各种可能。邵可微坐在马上枪尖指着子懿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子懿明白人都父母的时候,他就曾幻想过无数次,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娘亲的模样在他心里捏了又捏。他曾想过,母亲是怎样的,会不会跟王府的王妃一样,对自己的孩子温情,即使呵斥起来也不会太凶,哭了会抱着哄,撒娇的时候会宠溺的应允。
小时候无比羡慕,明明过得好似行尸走肉,却也未能做到万念俱灰,他也曾憧憬,在那些无数孤寂的日子,无数独自舔伤的夜晚,能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支撑他。
“我……”子懿努力看着邵可微,眼底看似平静却暗潮涌动,他几乎就想要脱口说出我是你儿子!却被理智压了下来。
邵可微凝视着子懿,等着子懿回答且似乎非常在乎这个答案,十七年前的事涌上心头一不小心便走了神。就是这么个稍稍分神之际,子懿便迅速脱身再次飞身上马往夏国的军阵归去。
邵可微凝望子懿的背影随后也掉头回阵,归军后直接下令道:“传令,收兵。”一干将领疑惑,倒是木义云看邵可微面色不悦,也不犹豫,直接传令收兵入关。
安晟望着对面的燕军鸣金收兵,也未下令追击,只是下令大军返回邙城。
安晟本就带伤,应下战事不过是也是想来瞧瞧燕军意欲何为。当安晟看到那个阵前银甲白袍的女将,直觉告诉他,那人定是邵可微。今燕军直接不战倒也合他心意,他只留三万士卒驻守邙城,还是会担心燕军另派兵趁机攻打邙城。邙城距云岩关不远,虽是小城,但是作为据点尚好,进可攻,退可守。
子懿骑在马上随大军退去,不住的回望云岩关,心里有丝喜悦有些庆幸,今生总算是见过亲娘了。
回到邙城太守府衙后,安晟将所有人屏退,这府衙的大堂早已成了议事大堂,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撤去,只留悬于大堂一侧的地形图。安晟一人在内过了半会才唤子懿进去,子懿安静的跪在安晟的面前,眉目低敛,长睫盖眸眸无澜。安晟一手支颔就这么盯着子懿质问道:“为何没有射下那女将?”
子懿伏下身去道:“回王爷,弓折弦断所致,请王爷责罚。”
即使弓弦不断,那一箭也取不了邵可微的命,更何况箭发弦才断,安晟知道子懿的射术,几乎箭无虚发,那一箭明显是邵可微躲掉的,否则另外两箭怎可命中旗杆。明明依旧是恭顺的请罚的样子,语气也卑谦无变,但感觉却略有些不一样了,似是多了一种言不明的味道。
安晟思考了一番道:“那就调你到火头营去。”
子懿略微奇怪,不是鞭子不是棍子,而是调到火头营?不过怕这也是一种惩罚吧?后勤的营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大家都清楚,每个国家的军队几乎都是一个模式。
待子懿退下后,那地图后步出一人,穿戴儒服轻摇手中羽扇道:“真不知道你是要罚他还是要藏着他?”
安晟回视笑道:“钟离旻你不是游山玩水去了吗,怎么又来寻我?”
“我只是游到了燕国,听闻两军交战,便顺道来看望一下你。”
安晟踱至案边执壶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钟离旻,钟离旻稍做虚礼便接过悠悠喝尽,又道:“依现在的情况,子懿那时献于你的计策其实是最好的。”
安晟的脸沉了下来,他不是不知道那样最好,可是不确定因素太多。邵可微这些年从未间断过寻找她的儿子,可是安晟却将子懿藏了起来,藏在了身边,一个侍卫。
钟离旻瞧着安晟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终于是叹了口气道:“那孩子……懂大局明事理,定不会负你所望的。”说是这么说,钟离旻其实并没什么把握可以完全信任子懿。但潜意识觉得,若是子懿一去不复返,也无不可,毕竟这些年这些日子,他都将子懿的苦看在眼里,亦疼在心中。
“我……”安晟无言,转过身去道:“来人,让火头营的营长不要苛责于他!”
第23章
五国混战,各国若抓到俘虏,无不是祭旗或为奴。若人手足够管理,粮草足够应付,则抓来的俘虏大部分为奴,反之则杀了祭旗。吴国十年前与梁国一战,吴国俘虏梁国三万余人,却因灾荒,三万俘虏便被屠杀殆尽。
所以后军除去粮草辎重营,其他几乎是被俘虏来的奴隶。火头营里一般也没什么太过的责罚,平成王不允许手下暴戾,那些奴隶们也就是吃得差些做得多些累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