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 (上)(50)
行至稍稍偏僻的地方后,那大汉手中夹着的其中一人似乎是醒了过来,大呼救命又迅速被大汉捂住了嘴巴,呼救声从清脆的女声转为了闷闷的呜嗯声。大汉不管那身着皇宫内侍的女子在手里乱扑腾,肩上扛着还在昏迷的另外一个内侍来到宇都城墙下。大汉伸手探了探,似乎摸索到了一绳索,拉了拉,又左顾右盼了一会便带着两人顺着绳索攀上了城墙上,看样子要翻城墙出宇都。
子懿隐在阴影中,一身简朴的黑衫几乎与夜融合在了一起。待大汉攀上了城墙,子懿转出阴影也来到大汉方才站的位置,在大概位置中也摸到了绳索,绳索未撤,看来大汉是还要回来的,那么带走的那两个估计是不打算留活口了,想着子懿借着绳索也跃上了城楼。
一直出了都城十里外,来到一片黑暗的森林中大汉才停下脚步,将两内侍打扮的女子丢在了地上。
“你……你要做什么?”那醒来的内侍摔在雪地上后立即爬了起来,脸上满是惧怕的表情,就连声音都颤抖得不成样子却依然挡在了渐渐醒来的的另一名内侍前。
大汉不语,只抽出腰身旁的刀朝两人缓步走去。
“你,你别过来!”那护在前面的内侍突然激动的叫到:“我求求你不要杀太子妃!”
闻言匿在树后的子懿眸色略沉,还未来得及出手就听见一声惨叫,那名内侍便被大汉一刀从左肩砍到了胸口。大汉毫不迟疑的将刀一提抽离了那内侍的身体,那内侍睁大着双目,身子没有支撑便瘫软在地,鲜血从豁大的伤口中涌出,在雪地上迅速晕开,瞬间便染红了一大片雪地。大汉还啐了口咕哝道:“真吵。”
“翠儿!不,不……翠儿!”醒来的泰和凄厉的喊到,爬着搂过翠儿还不住冒血的身子惊恐不已的看着眼前的大汉再次举起手中的刀。
泰和紧闭着双眼埋头抱着翠儿感受着寒冷的刀风刮来却听到那大汉粗犷声线的痛吼声,泰和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那大汉的刀已经从手中滑落,掉落在地,而他位于心脏位置的胸口猝然冒出一把三尺利剑。泰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刺穿大汉胸口的剑很快便离开了大汉的身体,一切发生得很快,泰和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大汉倒了下去,一个少年站在大汉身后,将长剑收入鞘中。
泰和跪坐在地重重的呼吸着,她的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抬目望去,天色太暗,仔细辨认后道:“安……安将军。”
子懿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看向泰和。
缓了一小会泰和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水抹去轻轻放下已经没有气息的翠儿,整理了一下浑身已冻结成霜的血衣让自己不那么狼狈,那些血是抱着翠儿时染上的,翠儿那么胆小,却在最后还是选择站在她的面前替她挨下了那一刀。
“太子要杀我。”泰和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子懿轻蹙了眉头看向泰和,似乎在思考这话的真实性。
泰和一张泪花的脸凄惨的笑了笑,伸手抚了抚还很平坦的肚子眼神失去了所有神采道:“枉我怀了他的孩子还这么高兴,却不想他早将我定为了棋子,一枚丢弃的棋子,原来所有的恩爱都是假的……”泰和低低的轻笑道:“安将军最好杀了我带回我的尸首,我若逃走,对你而言可不是好事,只是……可怜了这肚子里的孩子。”没想到安泽祤留给她令牌,故意引让她出宫都是他设计好的。
子懿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就仿佛有什么在重合着他的过往。他半垂下眼眸,手随意搭在剑柄上:“你走吧,不要回祁国,暂时躲起来。”说完子懿便转身离去。
泰和猛的抬头看着子懿离去的背影,本不想让自己太狼狈可又将翠儿的尸体揽在了怀中,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翠儿……”天堂与地狱不过近在咫尺。
天微亮的时候,子懿才回到福宅,福宅却已经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领兵的是上将曾青,看到子懿从福宅外回来扯着嘴角一声冷笑下令道:“将安子懿拿下。”
子懿看着庭院中,福伯李婶和十六个孩子被官兵举刀围在在了中间,大些的孩子露出惧怕的神情,小些的还睡眼朦胧不知所措,福伯李婶则是担忧的望着他。
“曾将军何故对老小这般。”子懿看向曾青。
曾青瞧子懿如此镇静心中不爽,“你罪可大着呢,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同伙?自然是一同抓走。”说着打了手势让手下的人押走这些孩子。
子懿立即拔剑,他手中的剑速度很快,在还有些阴暗的晨间划出一道冰蓝的光弧。剑尖停留在了曾青的咽喉前,子懿眼中难得现出的戾气,语气带着一丝不悦:“这些孩子是王爷旧部的遗孤,你要抓的是我,不要牵连无辜。”
曾青的眉毛拧成一团,喝道:“你想威胁我?”
“不,子懿只是想让上将军将我的话听进。”子懿恢复了以往的恭顺,将剑一旋,剑尖指地,剑柄朝上转手交给了一边曾青的下属手上。
子懿的前后举动都让曾青始料未及,的确,若不是剑指咽喉他必然不会听子懿的话。曾青让他那些欲动的部下收起兵器,心中不得不赞赏这人处事不惊,泰然自若。可即便如此他也是不会对这个人动任何的恻隐之心的,他对十八年前的战争一直介于心怀,他的兄弟他的士兵他的部下,几乎全殁在了当年的战争中。其实像他这样憎恨子懿的又岂止他一人?当年活下来的每个军人都失去了自己的兄弟战友,遭受过那残酷屠杀的每个夏国子民谁人不恨谁人不怨!
都说稚子何辜,当年的那些城中百姓的孩子何辜,战争遗留下来的孩子何辜!即便他们无辜,可也承受了丧父丧母之痛,年纪小小便尝孤苦伶仃之苦,很多甚至没法吃饱穿暖,因无人照顾而流浪在街头行乞,更多的是连命都失去了!他们也只是孩子,他们有错吗,他们有罪吗?
想着曾青愤恨上涌,挤着他的胸腔难受得紧,回头看了眼那群孩子,神色略微缓和了些,是啊,他们都是战争遗留下来的可怜孩子。“放了他们。”
子懿道了声“谢谢。”又走向福伯李婶和孩子们,对着福伯李婶抱歉的说道:“对不起,扰了大家。”福伯李婶紧张忧切的想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子懿打断道:“勿忧,没有事的。”子懿说的没有事,福伯知道那意思,那是指福宅不会有事。子懿又蹲下身子,对着孩子们带着安慰的哄道:“懿哥哥下次给你们带好吃的好玩的回来,你们要听福伯李婶的话,好不好?”孩子们毕竟小,可是看这阵势却也难免害怕担心,轻轻扯了扯子懿的袖子衣摆,最终却还是乖乖点头集体应是。
曾青看到这样的安子懿更是厌恶,惺惺作态,博取同情吗?“把安子懿拿下。”
话一落下,便有将士大力的按住子懿,将他的双手上了铁链镣铐,随后立即押出了福宅。拥挤的庭院没一会便只剩满满脸担忧的福伯李婶和惊魂未定的孩子们。
第80章
出了福宅,子懿垂眸望着地面淡淡问道:“曾将军,不知我所犯何罪。”
曾青骑在马上,拽着手中的缰绳道:“帮助太子妃偷窃军机情报。”曾青习惯性用拇指指腹抚过自己的髭须快意道:“罪比通敌叛国。”
“什么时候审?”
曾青摇首讥笑道:“审?啧啧啧,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到牢房里去审吧,就等你认罪了。就是要公审怕也得等平成王归都。罪子嘛,就该老老实实在牢里待着,你说当年平成王为何要放你出来,哈哈,是了是了,放你出来凌虐受苦的,看吧,往后几鬮你又可以回味回味牢房的滋味了。”
对于这样的欺辱子懿不语,他只是要知道现下他去何地,什么时候审,别的他也没太过在意,在意也无用。
冬日的牢房更是阴湿寒冷,子懿靠坐在牢房的墙下,似乎在闭目养神,除了小憩休息,他也无事可做。
凌云王安漫回都后被安繁撤了藩被安晟撤掉了军队便一直在宇都执掌廷尉一职,管理刑狱。他缓悠的踱步来到子懿的牢房前时,没有吃惊也没有高兴,只是冷冷的看着牢里那个静坐的少年,眼里汇聚着恨意却似穿过了子懿。
安漫打了手势身后的狱卒利索的打开了牢门。
“食国家俸禄着国家冠带,惩女干除恶是本王职责,镇北将军,请吧。”
子懿半睁双眸,长睫盖住的眼瞳看不到波澜,表情在明灭不定的光线中更是晦暗不明,他配合着起身出了牢房,随着狱卒朝刑牢走去。
安漫坐在刑牢内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狱卒将子懿压跪在地。安漫接过下属递来记录罪状的书卷几乎看也不看便扔在了地上,那下属又立即捡起收好,王爷不过心可他们当下属的可得担着点。
安漫例行公事般问道:“昨夜你在哪里。”
子懿几不可闻的笑了笑,反问道:“凌云王并不想知道吧?”
安漫倒是真不想知道。他站起身子笑道:“本王确实不想知道。你们上刑,他说什么都不需要记录。”安漫朝走到门边又顿道,“噢,对了,审问的事自有天子王亲来审,你们就是走走形式,明白吗?”
狱卒们自然意会应是,立即将子懿手中的镣铐用铁链穿过,扣在一边的轴轮上,将他微微吊离地面。
安漫出刑牢的门后似乎有所停顿,子懿从未关的门看去,只看到安漫的背影和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道:“凌云王,今日冬至,这鞭子是平成王府每年对这人的例刑。”
安漫看着手中的鞭子皱了眉头,似乎有点介意担心,毕竟人不能这样死在他手里。那人又小声道:“王爷莫忧,这鞭子虽是厉害,可最多的时候这人受住了一百,王爷只需掂量着留命便可。更何况平成王消息灵通,也并未走远,相信明日一早便会返回宇都,届时凌云王您就是想上刑都有难度了,毕竟皇帝也对平成王有所顾忌不是吗?”
安漫大笑,眼中却没有笑意只有阴鸷,唤了狱卒将那人手中的鞭子领去。子懿看了眼狱卒手中的鞭子,是蚀渊。
安漫本是要离开却又返回刑牢中再次落座,定定看着眼前被吊起的人,“打。”
狱卒们将子懿的上衣撕去,蚀渊浸过盐水甩手就是一鞭。这一下袭来的巨痛将子懿看向牢门的视线拉了回来,努力与疼痛抵抗。
蚀渊,割皮去肉刮骨,这痛楚……实在刻骨铭心。子懿嘲笑般勾了唇角,嘴里的血便顺着下颚如线般滑落,混着冷汗滴落在地。
安漫看着即将昏迷的子懿对狱卒喊了停,室内弥漫的血腥味,安漫倒不觉得呛鼻难受,站起身来令所有人退了出去,亲自提了桶盐水泼向了浑身浴血的子懿。
排山倒海的疼痛将子懿拉离了黑暗的沼泽,子懿猛吸了口气,微微仰起头将剩下的半声痛呼咽了回去,随后又无力的垂下头去喘息着适应突如其来的疼痛。
安漫将桶丢弃在一边,华贵的云靴无所谓的踩上地上漫开的血水走到了子懿面前,伸手钳住子懿的下颚,逼迫他抬起脸,“知道为什么吗?”
子懿垂下眼眸,让睫毛遮去让眼睛蜇疼的盐水,极其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八王的妻儿死在了十八年前的战争中。”这曾是太后给他的提醒,看似不经意,他却也是揣摩着记了下来。
“还有。”
“恨平成王把你赶出都城,断你势力。”
“你倒是清楚。”安漫松开手,“我当年确实想当皇帝,辛苦栽培的势力一夜瓦解,心血付诸东流,也就是安晟有这本事了。”安漫将染血的手就着一旁的水桶洗了洗又道:“虽然我恨安晟恨邵可微但我倒也不是针对你。”
这话说得真令人……子懿无奈笑了笑,感动?多少人都是恨他特意针对他的,而安漫如此对他居然说不是特意针对他?
“你很聪明,我这么说你自然懂。”
“凌云王是想以子懿为入手点?”
安漫叹笑着伸手探过那些被蚀渊打得皮开肉绽的伤口道:“可不是,可你却把自己整到牢狱中。”若是定了罪便是死罪,死了的人还有什么作用,还有什么意义?当年亲眼目睹安晟从火场上救下这个孩子,他就知道,这孩子只要不死,总有一天就会是安晟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