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366)
灯烛明亮,他一人独坐,他先摸索脖颈,摸索不到便摸索手腕,在左手腕上找到缠成两串的念珠吊坠。
那颗原本血红的天命念珠,呈现出使用过的透明。
暴君心里咕咕囔囔地想,他到底还是回来了,到底还是想方设法地告知了另一个自己黑石吊坠的特殊。
“到底还是回来等死了。算了……反正我也到那边去过活了五个月,见到了一堆本来见不到的人,做到了很多本来做不到的事。这里本就是我的容身之地,回来就回来了,怎么地?”他捋下袖子自言自语,抬眼望向周遭,边看边数落,“这天泽宫怎么还是塞得这么满满当当,明明在另一个世界空旷得能跳舞,那家伙待在这里时都整了些什么鬼?一股狗屎药味。”
他一边嘀咕一边活动身体站起来,忽然发现身体筋骨强健,眼前没有幻觉,更没有百蚁噬心的吸食云霄烟冲动。
暴君震惊了,手足无措地胡乱摸索自己这具原本堪称疮痍百孔的身体,他慌乱地感受了一盏茶的时间,难以置信地确定——另一个高骊不仅咬牙替他戒掉了身瘾,还顺带着把身体的一堆内伤治疗好了。
暴君发出虚弱的夸赞声:“妈的,这么狠。”
他鼓起臂肌敲敲拍拍,心想不过是调换了五个月的时间,那个高骊怎么有毅力做到的,难怪这天泽宫里一股苦了吧唧的药味,必然是那家伙日日夜夜泡在药汤里,才能把烂到透的身体治回来。
可是,就算把身体救回来了又怎么样呢?此世的晋国世家林立,朝堂党争乌烟瘴气,云国虎视眈眈,狄族不甘人后,这个世界的晋国大概很快就要被灭了。国破家不在,亡国之君,要殉国的。
暴君这么沉重地想着,很快又想到了更心碎的。
这个世界的谢漆……大约已经……
他越发颓然了。
泪水顷刻蓄满了眼眶,他难受得站不住,正就地坐下,忽然听到宫门打开的细微声音,有人于深夜进来了。
暴君自暴自弃地背靠椅子,颓唐坐在地上,心想就是来了个索命的牛头马面,他也引颈就戮。
脚步声从门边传来,一脚深,一脚浅,右脚轻,左脚重。
“陛下。”
暴君瞳孔骤缩,猛然扒着椅子胡乱站起来——
一身黑衣的跛脚玄漆向他轻缓地走过来。
“陛下,我药浴完回来了,你怎么还没休息呢?”
眼泪无知无觉地汹涌,暴君高骊撞倒了桌椅,跌跌撞撞,排山倒海地向他扑过去。
“谢漆!!”
*
子时四刻,长洛风雪渐停。
烈马不安分地跺跺马蹄,高骊一吻罢,松开缰绳将谢漆抱进了怀里,抱得太紧,以至于戴在脖颈上的念珠吊坠硬邦邦地硌在了两人锁骨之间。
他几欲想将谢漆楔进骨血里。
高骊睁开被长风刮得干涩的眼睛望向前方,看到了夜色里巍峨高耸的东门青龙门。
他与长洛结缘于这扇门,与谢漆也结缘这扇门。
四年前的七月七之夜,青龙门内血火红天,现在,青龙门前大雪素白。
光阴如逝水,战火纷飞夜,太平盛世夜,他们都在一起。
“老婆。”高骊摩挲着怀里人的骨肉,一寸一寸地丈量,低头亲他颤栗的耳畔,“你又瘦啦。”
“高……骊……”
“诶。”
“——我回来了。”
第236章 番外一。此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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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骊刚回来的时候,谢漆一入夜就默不作声地紧紧抱着他,前三天还强撑着冷静,第四夜才从失而复得的梦游状态中清醒,忽然握住他的手,低头抵在他手上,哭得昏天暗地。
积压的情绪需要慢慢宣泄,两人依偎着慢慢缓过来,跨过这最后一劫,终于能卸下无形的镣铐。
谢漆听他讲述异世,最难以置信的便是异世的自己没有死,恐因为自己这个变数,触发什么不好的连锁。
高骊抱着他轻抚脊背笑:“放心吧,天命之事,我心里有数。”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谢漆重生在这世界让他乘凉,他穿越到异世去为玄漆栽树,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谢漆含糊问起那个暴君回去之后会如何,高骊便亲着他朱砂痣笑:“放心,我都铺了路,虽然那人世分外艰难,但经此一役,他说什么也会咬牙撑下去的。”
谢漆在他臂弯里沉默了好一会,仰首贴到他耳畔来:“异世的我会不会给他拖后腿?”
高骊心脏突突一振。
高骊想着,异世的暴君是更兽化的自己,对暴君很是有些复杂的看不上,还担心着他会对玄漆不好,可谁承想,谢漆觉得异世的玄漆是更黑暗的自己,身上竖起来的冰碴荆棘会刺伤他。
这自厌的默契也是没辙了。
“你啊你……”高骊想通这一点后团紧谢漆使劲揉,“才不会,异世的你很乖很厉害的,便宜那蠢货了,哼。因为有异世的你,异世的我才会有好好生活的动力,才不会再自甘堕落,他们会互相支撑。”
那两个都是从深渊爬出来的,羁绊独一无二,暴君不会再让他当奴,玄漆也许刚开始会倍感迷茫,但来日若他们能从君臣发展成其他的关系,主动权必在玄漆手里。
腊月二十八深夜,因除夕临近,即便是深夜,宫城中似乎也弥漫着一层雀跃的年味,守夜的宫人有打盹的,竟也在浅梦中笑,挨了同僚不轻不重的一下捏。
深夜的天泽宫倒是隐着一阵阵细微的啜泣。
高骊在异世沉浸了五个多月,意志强悍地办了一箩筐正事,但心魂或多或少因为沉浸在那具重度烟瘾的身体里而受了影响,正在积极纠正过来。
刚回来的半个月里,他待谢漆是一整个轻拿轻放的小心态度,仿佛吹口大气就能把谢漆吹散架了,究其原因是照顾异世的玄漆的后遗症。
现在他缓过来了,登时敞开了“胃口”,摁着谢漆一通“吃”。
比之从前,他野蛮了不少,力度深度俱稍微有些失控。
待结束,谢漆眼皮都掀不开了,指尖勾着高骊的一缕卷发,脸色绯靡但气若游丝。
高骊将他揣进怀里抱着,怎么亲近都觉不够,又是摩挲又是亲吻,嘴角快要飞到太阳穴去,苦行僧了太久,一开荤便收获了直白彻底的极乐。
谢漆被欺负狠了也主动贴着他,没甚安全感地靠在他胸膛前,累得意识飘忽,依然不停地唤他名字。
高骊声声应着:“诶,是我。”
谢漆埋头蹭他,要他再说说在异世的事,高骊被他蹭得心软软,心想眼下他便是央求把心掏出来,他也二话不说,买一送一地再掏点别的。
高骊在他脸上来回亲,不知第几次将异世的事娓娓道来,剔除了煎熬,挑着好的方方面面,事无巨细地说给谢漆听,就当是哄他入睡的睡前民谣。
*
在迎接新年到来的忙碌当中,高骊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这件事从大长公主高幼岚回到长洛后就在暗中筹备,上代的幽帝高子固利用天命念珠重生,积下的血债太多,高骊在想,要如何让这个晋国往后脱离各种重生、穿越之类的事。
他是真不喜欢护国寺里的建武帝萧然。
这个在史书上笔墨寥寥的开国皇帝,活着的时候就搞了一大堆功过难评的事,关键是死了还不肯就罢,守在龙脉上自封晋国的国师,利用龙脉之力炼化每代天子血,制造每代的天命念珠,利用每一个踏入幻境当中的高家天子,由此窥伺掌控了数代的晋国。
高骊正是在四年前八月初八的天命仪式里踏进幻境,第一次和萧然碰面。
即便他从本代开始废止天命仪式,但只要护国寺在,高家血脉不断,萧然恐怕还能在未来伸出不甘的幽灵手。
人死如灯灭,活人有活人的国度,亡灵有亡灵的所在,人间不需要神鬼的从插手。
高骊在七月七前的双重日常去护国,明面上是为了利用那片幻境实现和异世的暴君碰面,也有为了查探萧然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