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144)
片刻的寂静后,谢漆知道她默认了,抬手抱拳一让:“我有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想问问执掌何家这么多年的你,可知道,霜刃阁最初建立的目的是什么?”
谢漆自在护国寺见过两次“鬼”,心里便留了位置扎这根刺。
当初在护国寺的青天白日幻境里,他看到那血红色繁花开完即枯的千枯树,还有在树下抱着用花瓣缝制的人偶的碧眼国师,那人自称“阿然”,谢漆私底下翻找过护国寺历代以来的国师名单,没有一个名字是带着“然”的。
但高家却有,而且是迁都的晋国开国君主,建武帝萧然,令后代改姓为高的那位初任晋帝。
谢漆深知自己是重生而来的怪力与奇迹,转念假设这人间能存在更多的怪力,便觉有些地方能说通了。
他翻查透建武帝萧然在位时办过的事,庞杂的迁都、建国、立制等事随便拎出来一件,都足以令一个史官穷尽一生去证实史料的蛛丝马迹。正因萧然办过的宏大正面事迹太多,以及灯下黑的缘故,谢漆起初忽略了一点,直到后来因青坤的出现,发现整个霜刃阁因为他成了皇帝的影奴而出现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处置,便开始疑惑起霜刃阁建立的意义来。
而他骤然想到,霜刃阁最初就是由萧然一手建立。
他少年时听到的霜刃阁初立初衷是为晋国培养源源不断的武学者,他成年后亲眼看到的霜刃阁现实是当世家的走狗、猎物。他重生后,又再次对霜刃阁的存在产生疑惑和感悟。
是以追索。
何卓安的神情有些怪异。
“霜刃阁是用来做什么的,我想知道这件事。当年建武帝萧然创设出霜刃阁,七大世家分掌晋国的大权,也继承了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小霜刃阁。我一直觉得霜刃阁的重要性不太像只是一个养奴养妓的所在,不然为何不直接公开,建成和烛梦楼类似的所在,更容易获利,方便自给自足地运转,就不必耗费世家的口袋。”
谢漆认真地询问:“思来想去,我只能小小阴谋论一把,当年建武帝设霜刃阁的初衷,只怕和现在流传的不一样。而七大世家代代家主香火未绝,只怕也能继承到建武帝的初衷。所以……我想问何女官这件事。”
何卓安冷笑起来:“你内心深处不过是不愿承认自己低贱的出身。给霜刃阁编造一个背地里其实大有用途的故事,把霜刃阁拔高了,就好似自己也跟着高贵了,如此的卑劣想象而已。”
谢漆并不否认,面纱上的那双眼睛弯起来:“确实有可能是我一厢情愿的生硬想象,如果真的是我多想了,何女官应该很乐意给我当头一锤吧,你大可来嘲笑我异想天开。所以,你知道霜刃阁的渊源吗?”
不等她答,谢漆屈指在窗台上轻叩,感受着寒风从指缝中流淌进来:“女官告诉我,我得到解脱了,才有更多的余力去让梅姑娘解脱。”
何卓安看了他半晌,轻嗤了一声,语调缓慢地陈述:“世家确实继承到了。”
谢漆眯起眼睛,安静地听。
“霜刃阁建立的初衷有两个,一个是保护高家血脉,还有一个,继承到后来,世家已经不知道含义是什么了,只知道它的字面意思,叫‘执行天命’。”
“与之对应的是护国寺的建立初衷,叫‘确立天命’。护国寺那些国师不是没有干出过,用所谓的天命仪式来动摇晋国下一代君主的事情。世家在岁月的长河里想过瓦解这两个机构的神权,成功了一半。七大家变相磨灭掉霜刃阁的重要程度,慢慢地整改它,一代代削下来,最终它变成——”何卓安语气冷漠,“豢养出无数个像你这样的禁/脔的卑贱所在。”
沉默了良久,谢漆先问:“如果世家真觉得霜刃阁威胁到了俗世的王权,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撤销掉它的建构?”
何卓安冷冷地答:“破坏比建立容易得多,既建成,便不该浪费。”
谢漆顿时发出了笑声:“好一个不该浪费……”
所以世家就将霜刃阁扭曲成了现在的卑微模样。上至阁老,下至小童,大家一起从上往下、从下往上、内部外部都一起来的奴隶洗脑烙印。
洗出他谢漆。
洗出张忘,罗海,方贝贝,谢如月,琴决……
洗出无数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前赴后继的愚蠢奴仆们。
谢漆不住笑着:“行。虽说我想探索的答案愈发诡谲,但若女官所说的都是属实,那有一个事实,倒让我更加深信不疑。”
窗外的冷风把屋内的烟雾吹散得差不多了,他摘下面纱,轻喃道:“世家啊……当真是该死。”
何卓安靠在太师椅上,指尖一遍遍摩挲着温润的佛珠,冷冷道:“没有世家最初的开垦,就没有今天晋国的蔚为大观。”
“是是是,晋国的千万万百姓都要感谢世家的恩惠,鬼宅的一百六十九具死尸要感谢你的压榨,就连现在在天牢里的梅之牧也该感谢你何卓安的恩泽。”谢漆握紧腰间玄漆刀的刀柄,手背青筋毕露,磨牙吮血地笑,“何卓安,你可真仁慈啊。”
再待下去刀肯定会不受控制地抽出来,谢漆僵硬地踏步走出屋子,看到乖乖站在阶下的高骊才挥散了心中的一些阴霾。
高骊一看见他摘下脸上的面纱,便三步做一步地跨上台阶来,看了他一眼便放轻语气:“谢漆漆,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是不是那何卓安惹你了?”
谢漆微抖着手去抹了把脸,目光阴鸷:“要不是你在这里,不便大张旗鼓,我必要将这一代的何家家主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高骊连忙捧住他的脸:“……冷静冷静,老婆你可是来劝我不要开杀戒的,别脏了手。”
谢漆急怒地喘了一会才勉强平复:“我怕我受不了。我要问她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呢?”
高骊看出他心情极其不好,忙捏捏他的脸:“那我去发泄两句,你在这等我,说完我们便离开这个烂地方。”
谢漆摁着刀,脸颊被他捏出两小团,萌萌又闷闷地点了头:“我在门口守着,你快点。”
高骊摸摸他,随即抬腿走进屋中,先看到地上放着一堆空盒子和烟杆,糜烂到危险的程度。
何卓安攥着一串佛珠按住了额角,看起来头疼欲裂,看到他走进来也全不搭理,一张脸浑私死人脸,唇瓣无声地重复念着小牧二字。
高骊俯视了一会这女官欲癫狂又不能的模样,开了口:“何卓安,不管朝堂上谁给你求情,我要你死。我还要你全族死。”
何卓安布满血丝的双眼看过来。
“你知道北境十年来战死的士兵多少人吗?粗略不到一千。可你知道每年饿死的士兵有多少吗?至少比战死的翻倍。”
高骊脑海里闪过了一张张远去的面孔。
“你知道北境每隔几年就要闹的**里,平民百姓要饿死多少人吗?我告诉你,三成到四成之间。”
他站在远处俯视着何卓安狰狞的面孔,眼前却浮现了北境连绵不绝的荒原。
“饿死的人当中首先是老人,年纪越年长的越先饿死,因为他们把剩下的口粮塞到了小的嘴里。饥荒最狠的时候,围着那一点少的可怜的存粮,人们自觉地选出赴死的饿死鬼。”
“十五岁那年,我不愿吃存粮,恩师把稀粥硬灌到我嘴里,不知道是不是和了谁的血泪,味道让人难以忘却。我恩师当时说,有人为你而死,来日要谨记,勿为一己私利害他人,应为天下安危付性命。”
“后来我成了北境军的将领,北境的老人们把他们的孩儿交到我手上,让我教他们保家卫国。我教了,怎样骑马挥刀射箭,都可以,可我保不住多少士兵,有不少死在我手里。”
“我以为是无可奈何的命让我们死于骨瘦如柴,现在你的私账告诉我,我们之所以碗里找不到一片肉,捞不出几粒米,是因为在国都的你们扣住了本该属于北境兵的口粮、抚恤。”
“真是太奇怪了。听说何家从前用砸不完的金银珠宝和鲜花培养出一堆何家小姐,养得知书达理,倾国倾城,嫁进其他世家里联姻,而那时我用枯林里的干瘪猎物喂养北境的兵马。你让她们的皮肤吹弹可破,我让他们饿得眼前出现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