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342)
谢漆问:“陛下听了大长公主今夜的话,惊心那幅画里的众人,痛恨源起的幽帝,即便自己是重生的受益者,也质疑重生这种超脱的力量是否应该存在,是这样吗?”
高骊点头,悲愤压抑成了颓然:“高子固对睿王他们为何有那么深厚的恶意和仇恨,大长公主不明白,可我们猜得到,只因高子固是重生者,带着另一世的恨意来的,他给无数人带去了无数的毁身诛心痛苦,一直延绵到现在。他是个渣滓,重生是他手里的报复工具,这个工具完全不可控。”
谢漆看着他的眉目,忽然想到异世的另一个高骊也是不可控的。
“如果高子固没有重生,睿王登基,也许晋国另有他劫,许许多多的人仍然难逃一死,可是那死局会不会不一样?至少睿王不会像高子固那样做出如此下作的畜牲事……大长公主和吴攸是被荼毒者,你又何尝不是。”
高骊低头靠在谢漆肩上:“我听她对画陈述时恨不得去掘坟鞭尸,再去天牢把梁奇烽碎尸万段,你说,如果没有仗着重生的全知助益,他们敢那么肆无忌惮吗?我和北境军得益于你重生的先知而活下来,以前,更以前的重生者呢?往后呢?我希望往后的晋国能脱离护国寺的牵扯,脱离萧然那一缕残魂的操控,千万人的宿命被不明不白地颠覆,当真是无力……”
谢漆伸手环抱住高骊沉如山的身躯,听得有些失神。
尚未回神时,殿门外便传来了踩风急匆匆的脚步和禀报声,两人听到那上报的内容,当即起身快步赶去审刑署。
夜太深了,不止天地广辽,宫城也广袤,仿佛到处都在空空荡荡地回响着踩风那一句“宰相自戕”的上报。
审刑署的值夜吏员在外门不敢进去,高骊和谢漆穿过了一行行跪拜的身影,走进灯火通明的牢路,高幼岚站在深牢门外,唐维进了牢里,单膝跪蹲在角落那一块阴影的死角前。
牢里没有狱医,昏亮的灯光下,四个生者,一个死者,四个高家人,一个唐家人。
唐维久久没有起身,只在那块阴影前机械地汇报:“审刑署将吴攸关押进牢房时,收走了他身上携带的利器,唯独左腕上的残玉没有收走。我们知道这是三年半前先东宫高盛的遗物,即便有残瑕,也通体温润无锋。今夜他敲碎了这块玉,用玉的缺口割断了喉咙。”
谢漆耳畔嗡鸣,他知道那块残玉出于东海,质地坚硬不易碎,是吴攸当年赠给高盛弱冠的礼物,兜兜转转,送出的玉回到自己手上,打造的玉碎在自己手上,饮血成全解脱。
他侧首去望高幼岚的神情,事到如今再问他们母子最后的谈话是什么内容已经毫无意义,他只是下意识地想在她脸上看到任何波动。
高幼岚面无表情,寂然无声,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或许她也解脱了罢。
第219章
翌日二月初一的早朝,皇帝当朝宣告了宰相自戕的消息。七大世家最后的郭家家主、工部尚书、代职宰相郭铭德当朝晕死过去,满朝官员无不震骇,易储大典虽恍如隔世但才过去不久,几乎眨眼之间,对抗了数年的吴梁两大党首一污一死,竟然土崩瓦解。
梁党死寂,吴党喧哗,有的泣告追诉,有的摘帽致仕,一时朝中大乱。
高骊在朝上,谢漆去吴家。高幼岚收殓了吴攸的尸骨欲回吴家,但不打算亮出身份,她若是表露身份,大抵会被士族群臣和吴家群族架起来接管吴家,历史便将轮回。她和镇南王没有任何回吴家的意向,但事实是即便他们夫妻不回长洛,南境的势力也足够让他们动摇朝堂的局势。
在高幼岚的提议下,谢漆以天泽宫的立场接下了这棘手事,她便稍作易容随同在身边假装女官,将吴攸尸骨运送回吴家,一同料理庞大的世族庶务。
清晨,吴攸的棺椁运送回吴家,巳时便云集了长洛的吴氏中人,晌午聚集了大批下朝的官员,再到下午,更多的人匆匆赶来吊唁,偌大吴府车水马龙。
谢漆既是代表皇家的安抚使臣又是与世家对立的庶族敌党,在吴府中收到的冷遇热待极其复杂,吴府也有他最熟悉的一群人,便是吴攸此前把影奴驯化成独属吴家的黑翼影卫,以琴决为首的十二个影卫,一半殉主,一半决定余生守墓,毫无转圜余地。
琴决最后前来向他告别,仍以旧称称呼:“玄漆大人,少时我在阁里习武,常仰慕玄绛青缃的刀法,不知道最后,我可有幸再看一次玄漆刀出鞘的样子?”
谢漆沉默须臾,拨开腰间佩着的刀扣:“出鞘不足看,不如我们切磋片刻?”
琴决眼睛一圆,当即握住腰间佩刀朗声应了好。
午后春暖,吴府乱中有序,两队影奴在一处僻静庭院伫立,默默围观各自的首领交手,最后是谢漆输给了琴决。
琴决收刀时笑:“您有旧伤,我胜之不武,但我到底赢了。”
谢漆额角淌过冷汗,认真地点头:“这是我初次单挑败了,我输得心服口服。飞雀四年二月一,琴决胜玄漆。”
琴决脸上笑意愈发欣然,抱拳一拱:“那我就厚着脸皮,带着这战绩告辞了。”
谢漆抬手抱拳:“一路太平。”
琴决转身带着其他黑翼影卫离去,谢漆抚着刀柄想,如果他们有一个回头,便找理由带人回新霜刃阁。
只是望到背影消失,也无一人回头。
*
下午群臣到吴府吊唁,不止朝上的士族官员,长洛颇有势力的几乎都来了,豪商老绅、大僧名道无所不到,这些各在领域以手遮天的人打着来吊唁的幌子,实则是进行一次世家余族的大团建。
七大世家百年屹立,吴家皆为首,现在七大去其六,身为家主的吴攸没有任何继承人,正是群沙无首的惶然和窜动时刻。
谢漆握着刀柄穿梭其间,迎着数不胜数的敌视和窥伺,凛冽地感受到何谓百足之虫。其他几大世家都因无可辩驳的大罪证而抄家分解,只有吴家像一头钢铁巨兽难以下刀,遑论还有镇南王夫妇。
他正想着满朝对高骊施以的可怖压力,就收到了老鹰捎来的宫城信报。
信上汇报了下午内阁的状况,高骊明面上为了安抚士族派系,不仅不追究他自戕前的罪行,还演着悲痛戏,声称对吴攸之死抱以憾痛,今夜要前往护国寺,亲自给这位股肱之臣树碑立牌。
护国寺三字触到了谢漆的心弦——明天二月初二,正是双重日。
高骊特地去那儿,是要见那异界中的萧然?
没过多久,高骊的海东青小黑便送来了亲笔信,高骊于纸上解释,他会在护国寺独自度过一夜,希望谢漆继续留守吴府周旋,双重日结束前莫要前去找他,免得受另一个“他”欺凌。
谢漆心上顿时再添阴翳,但既然高骊希望他不插手,他便不置喙。
吴家事繁地广,谢漆有意探查偌大吴府,此前吴家守卫严密,霜刃阁也难以收录有关这钢铁巨兽的情报,如今吴府瓦解了数角,又有高幼岚在,正是能寻根究底的好时机。
一入夜,吴府的来访者渐少,谢漆和高幼岚同退到吴府的客房,齐聚一张书桌前,高幼岚详述吴家庞大的四境旁支,几乎在手把手地教谢漆今后如何一步一步分化掉吴家。
她铺开随身带着的古旧羊皮卷,铺陈桌上,冰冷指尖顺着卷上吴家势力的注线图游走,言谈间如指导杀鸡烹牛:“短则十年,长则翻倍,分散四境八方的权力须归中央,这是你们必须达成的改制效果,不能回头和中止。吴攸犯的罪迹必然不少,但现在不适合清算,稳住部下的世族,提拔郭家父子,五年之内若有不臣之心则并斩,无则授虚职架空。”
谢漆认真地听着,默记在心,准备过后默写下来,届时转交唐维。
高幼岚声音冷酷地谈到其它:“你们必须杜绝世家大族再行联姻,帝相二人绝不能和他们结下婚姻。我听过唐维在北境和匪将袁鸿订终生的事,他暂且不提姻亲,你和皇帝有什么打算?吴攸无后是好事,世族找不出一呼百应的首领,我和镇南王无后也是好事,我们百年之后南境断了世袭割据自收归中央,但皇帝无后非同小可,为下一代执政着想,他理应和寒门女子婚配。”